
春
一夜春雨过后,银杏叶这里几片、那里几片,犹如微弱的星辰,在枝丫的缝隙间闪烁。雨滴也被嫩叶染绿,顺着树叶落下去,一头扎进草丛不见了。小草仿佛收到了生长的信号,在滴滴答答的雨里欢快地蹦跳,芳草如茵,春意愈浓。
充满活力的春色让孩子们也格外活泼,两个女儿相互打闹,差点撞到一个小火箭似得直往前冲的三四岁小孩。“小心点啊,娃儿啊,那边有水啊。”小孩肉乎乎的小脸上满是兴奋,一个劲儿地往花坛边跑,毫不理会老人的呼喊。“哎呀,脏死了!”老人一把拎住孩子的后脖领,一团黏呼呼的东西从小手里扭动着滑了下去。“妈妈,他抓了一条蚯蚓!”二妞朵凑在花坛边,吃惊地盯着正在拼命往土里钻的灰褐色绳条。
小孩挣扎着,手掌拍到了老人的衣服,啪,老人蓝紫色外套上留下了一个手掌印,啪,又一个手掌印。“啪啪”老人打了两下小孩满是泥的小胖手。孩子哭了。“哦,娃娃乖,娃娃乖。”老人边轻摇着孩子,边哼唱着。
随着几声清脆的鸟鸣,天空划出棕褐色的弧线,是两只山雀一前一后从海棠飞到了梅花枝头。“妈妈,小鸟是在玩游戏吗?”朵问。“玩什么游戏?”我很好奇。“捉迷藏啊,它们不是一只飞走,另一只就去找到了吗?”朵的这个想法太有趣了。“我觉得它们在玩谁飞得快。”依说着拍了一下妹妹的肩膀。“来追我呀,啾!”姐姐边跑边模仿鸟叫,妹妹在后面边追边笑。
春天好像喜欢玩闹的孩子,明艳艳的桃花上停着一只翩翩黄蝶,春风起,蝴蝶不见了;一簇簇梨花,好像蒙蒙雾团在流动,那是风儿钻进了花丛;银杏叶发出了唰唰声,春风又跑进了银杏里,它也在玩捉迷藏呢。
我不禁感叹,受造界多么奇妙可畏。童年充满想象力,孩童的脚踩进泥坑就是一朵花,粘满泥浆的手一拍就是一幅画。在孩童的眼里,钻进泥里的蚯蚓也是有趣的玩伴,天空的飞鸟也会做游戏。正是因为孩童怀有一颗单纯的心,才能关注到藏在细微里无数的可能,从最平凡之中发现万千乐趣。
两个女儿边唱童谣边在春风里奔跑,被风儿挠痒痒的银杏树也在欢喜里开始了一场全新的生长。而在我们每个人奇妙而独特的人生路途上,一定也带上了童年的暖暖春风,好像那个被老人抱在怀里的孩子,感受到被呵护的温度。
夏
2024年成都的夏日持续高温,火热融进了每个角落。玩水,自然成了大家喜欢的消暑方式。“欢迎来到海洋乐园狂欢吧!准备好了吗?”震耳欲聋的音乐、鼎沸的人声响彻整个造浪池。“准备好了!”浪涌起,尖叫连连。
大妞依依注视着迅速移动的浪尖,往前走了几步,想要感受最强烈的冲击;二妞朵朵往后退了两步,贴在我身后,紧紧拽着我的胳膊。波浪强大的推力裹挟着我们随之起伏,水花迷了我的眼睛,周围的一切变成了一副印象派画作。一心往前的依依,想躲我身后的朵朵,也被晕染成一个五颜六色的小光点,晶莹多姿。夏,如此斑斓,好像青春有很多种状态,有人想要往前行,更上一层楼,就需要接受更多的风浪洗礼;有人或许感到还没有准备好,想要退后一步,这不都是一种丰富的体验吗?每个光点都有自己独特的折射率。
在极速区,当我站在近乎垂直的彩虹滑梯入口,紧张到整个手脚都僵住了,在极速下坠中,一次次惊险的碰壁瞬间都变成了一个个抛在身后的光圈,还没来得及多想就已冲出了旋转提速区,女儿们和我几乎同时到了滑梯底部,我们开怀大笑着,恐惧也早已像飞溅的水花四散了。青春的活力是一种状态,在面对一个个未知的通道口,好奇又担忧:另一头是什么?豁然开朗的秘诀就是带着恐惧穿越黑暗。
高高的攀爬架、超大的高空飞盘、横亘的空中长龙……人们好像来到了巨人国,每一个大型游乐设施下都有很多青少年排着长队。我们绕了好几圈才找到队尾,人们或者毫无目标地四处张望,或者手指频繁的翻动着手机。青春容易被热闹吸引,总好像在寻找着什么,会为了一个想象、一个刺激、一种感觉花着无比珍贵又常常被轻易浪费的时间。
从游乐场出来时,天色已暗。女儿们抱怨着有那么多项目还没玩,青春像身处一个超级巨大的游乐场,总有那么多新奇事物想去尝试,也总以为自己拥有无限的精力和时间。可是青春终究会收场,就像再热闹的游乐场也会打烊,而真正意识到这一点,常常是在即将闭园的那一刻。
星空,如此美丽深奥。同样仰望星空的还有伫立在我身旁的一棵银杏树,即便在夏日,它也专注地指向最为深邃的存在。纵然青春有很多种选择,倘若能在精力最丰沛时就明确了目标,好像一早来到葡萄园做工的人,不必在园外闲站(参《马太福音》20:1-4),是何等幸福。

秋
石板上怎么有这么多裂缝?是秋的清凉让事物更显清晰,这条石板路是我常走的,居然从来没有留意到这些缝隙。浮华散去的好处,就是向内看真实的自我,究竟我认识了多少的我?
草地上躺着一个被划破的风筝,一阵风起微微翻动。它是在怀念高空翱翔的畅快吗?我握着风筝上残余的线跑了起来,它轻轻地往下掉,就在落地的瞬间,我突然被风筝与草地接触的轻柔所感动——柔和地去看待一切,并不是只有蓝天才值得去追求,飞得高或低,其实只是你自己的选择和认知。当人们到了不再追求纷繁外在的年纪,是否应当认真思考真正值得追求的究竟是什么?
“最是一年好风景,正是橙黄橘绿时。”苹果熟了,又红又绿,咬一口酸酸甜甜。银杏树的果子带有一种臭鸡蛋味。不同的树种,果实截然不同。枣园里有的枣树上结满红彤彤一片大枣,而有的树上只挂着几颗枣子。同样的树种,出产率相差也很大。你看那棵桔子树,枝头的那个桔子个儿多大。紧挨着的那个桔子个儿小,表皮也皱巴,同一棵树结出的果子也不一样。
人到中年,显出了和年少时同伴的差距,自家娃为啥就不如邻家的?自己也不如年轻时有冲劲儿。生活好像树上所结的果子,有大有小,有甜有涩,比较中总有不足。树枝仍在供应营养给果实,无论我们是否对生活感到满意,仍要生活下去。接纳所有的,你听到一个很有道理的声音,可是你不禁想,如何做到接纳所有?
中年的困惑与艰难如秋雨般淅淅沥沥。在通往地铁的人潮中,一位中年男子头上的几缕白发令我印象深刻。地铁站外有成排的银杏树,叶片卷起,染上了忽深忽浅的焦红色,斑驳的树叶一下子让我想起了掺白的发丝。那一片片已显沧桑的叶子,为何又添了新斑?纵使还有困惑,但你已开始重新认识自己,寻找就必寻见,叩门就给开门。

冬
如果晶莹剔透的雪花里藏有人们的记忆,在人生的暮年,会想起什么?一朵打着璇儿的雪花里有一件蓝毛衣,怎么那么像妈妈织的?你想再凑近点儿看,雪花掉在头发上融化了;一朵正在飘落的雪花里,一对年轻的夫妻抱着襁褓中的婴孩,多粉嫩的小脸啊,好想摸一摸,雪花掉在你的睫毛上,化作一滴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一朵朵翩然落下的雪花承载着已褪色的记忆,你思考着你何以为你:你是父母的孩子,但如今父母早已离去;你是孩子的父母,而他们早已长大,有了自己的生活;你和爱人风风雨雨几十年的日子也都成了过去;你也无需再工作,曾经的成就已经没有人再谈起。人际关系、社会地位、物质财富,曾经或许证明了你的独特性,但没有一样是永不消逝的。
纷飞的雪花落进了小河,带着那么多人的故事。有的甜蜜,一片雪花里一对正在散步的情侣,手拉着手走在绿荫小道;有的苦涩,一片雪花里一对剑拔弩张的年轻夫妻,还有摔了一地的锅碗;雪花里挤满了各种各样的追求,学识、存款、外貌,整个河面都飘荡着人间纷杂多变的生活。盖着鲜红大印的离婚证,一座冰冷的墓碑和一束已经枯萎的花……无论人们处在什么样的环境,都统统被滚滚浪花卷走、淹没,人有那么多追求,有多少追求如同竹篮打水呢?即使得到了也不过是镜中月水中花,转眼成空。
寒风,预示着告别的时刻即将来临。银杏叶一片片落下,它把一片片金黄送给冬天、送给北风,也送给了你。雪越下越多,里面有光秃秃的银杏树枝,连绵的山峰、潮湿的泥土、弯曲的河流……,忽然,你听见银杏说,并不是它主动去接纳了什么,而是它已被超然的存在接纳了,阳光、雨露,没有一样是靠自己得来的。银杏和枯黄的小草一样,和巍然壮阔的大山大河一样,所有的受造物都是有限的,但在各自的旅程里都一样被眷顾、一样重要。银杏树的舍去让你想起了“白发是荣耀的冠冕,在追求真理的道路上必然得着。”(参《箴言》16:31)
雪越下越大,带着数不清的画面:人们的故事、大自然的奇妙,其中也有你的喜怒哀乐……终于,你得到一个启示:生命的意义不是从你自己身上去寻找,因为意义在你之外——每一片雪花里藏有的世间点滴都只是一个音符。看那!那么多雪花在飘,那么多音符在跳跃。
你闭上了眼睛,听到一首最伟大的音乐作品——那是天地万物所被共同编写而成的,一切都指向了超越你认知的存在和荣耀。你忽然明白无论你过了怎样的一生,都并不影响这首作品的完整性,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安然地融进这宏伟的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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