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的小孩子

可怜的小孩子    文/海颜
63941912gc2ce939252c7&690我常常感慨∶小孩子可怜,不一定在於缺衣少食;父母的爱,也不一定在於衣食、玩具、教育经费等供给的充足。

李南央(著《我有这样一个母亲》)童年的回忆让我感触很深。她的父亲是中国50年代的水电部部长,她特殊的家境给她带来了特殊的苦恼。李南央常被周围的人像看动物一样观看、指点。她有一件漂亮的花雨衣,却给她带来被观看的苦恼。下雨天,在母亲的强迫下,她只好穿上。一旦离开了母亲的视线,她就毅然脱下雨衣,宁愿淋著雨去上学。

这令我想起我的大儿子第一年上学的冬天,他不愿戴帽子,早晨的寒风使我下决心强制他戴上。他很懂事地和我讲条件,要求接近学校时就摘掉。一路上紧紧张张赶路,我以为他忘了帽子的事,没想到在临近校园时,他一手把帽子抓了下来。後来他告诉我,高年级女生取笑过他的帽子。

小孩子的尊严,往往比成人更频繁地受到挑战。为了保护小小的心灵,他们宁愿身体被雨淋、被风吹──这是孩子们教给我的宝贵的道理。

原来小孩子的某些任性是有缘由的,甚至是合理而且必须的;家长加到孩子头上的专制的爱护,反而常常是盲目主观的,甚至是带有功利或世俗色彩的。

活著真没意思

一位作家引录过上世纪20年代《新青年》的文章∶民国时期,一个14岁的女孩未嫁而未婚夫亡,被她父亲关在屋里强迫殉节。饿到第四天,女儿哭著喊饿,父亲教导她∶孩子,你怎麽这样糊涂!父母叫你做个流芳百世的贞烈女子,祖宗面子添光,父母添光,这算是天下第一体面事┅┅第7天,女儿饿死,县官送匾∶“贞烈可风”。

令人瞠目!令我们为野蛮和愚昧痛心疾首,也为现今的文明而大大欢呼。然而,今天的父母们,在庆幸时代进步的同时,有没有意识到,自己仍有许多的蛮性、愚妄?

巴金曾经感慨他小外孙女的苦情∶她是一个小学生,对分数、竞争不太在意,甘居中游,活得快乐轻松。她母亲看到这种情况,就督促、提醒她考高分、上重点中学、上重点大学的重大意义。不见效,就吓唬、斥责,直到孩子“觉悟”,意识到生活的严峻压力。终於有一天,孩子说∶“活著真没意思。”

有人把问题归咎於国内的教育体制。但即便是国内教育制度改进,减轻小学生课业负担,升初中免考,逐渐接近北美小学教育模式後,从课堂上解放出来的孩子,有没有像北美的小学生,放学後在社区的小球队参加比赛,在图书馆读书,在周末出游呢?许多中国孩子在课馀和周末本来应该休息和玩耍的时候,被家长带著奔赴新的校外课堂┅┅我们的家长不会再为一块匾而害死孩子,然而我们是否超越了所有形态的“匾”呢?

布莱恩的一生

2个月以前,我接到一个老基督徒的来函,他通告各地友人,他的儿子布莱恩去世了。他回顾了儿子布莱恩42年短暂的一生∶布莱恩出生不久,即随父母赴菲律宾宣教,长大返回美国。他的父母是学者,但是没有按自己的愿望给孩子筹划未来。布莱恩选择了上社区大学,他边上学边工作,拿到一个很普通的职业证书。

布莱恩锺爱艺术,为了听音乐,勤工俭学的他买了一套昂贵的音响。他也有一批雕刻和绘画作品,还有不少版本的圣经收藏。

母亲的突然去世,使他极其伤痛,最终因为心脏病发作死於驾车时。

他父亲的告函哀而不伤,为儿子的一生骄傲,盼望有一天在天国重逢。

也许在很多人眼里,布莱恩的人生有缺憾,但是我想,他享受了丰盛而饱足的生命。

许多父母都希望用双手撑起孩子的人生,让他们不跌跤、没磕绊地走完一生,却不知那双手正成了孩子的桎梏。孩子的天赋秉性和自由意志,在铁腕下几乎要窒息。

其实我们这双手应该做的是──把孩子领到神的面前,凭信心和爱心,把孩子交托给主。当他们淡忘信仰的时候提醒他们,跌倒时鼓励他们,把孩子培养成将来的战士,预备他们做基督的精兵,长大後能够打那美好的仗。

界限双重概念

给孩子自由,与教导孩子,并不矛盾。圣经说∶教养孩童,使他走当行的道,就是到老也不偏离。但是,圣经也说∶你们作父亲的,不要惹儿女的气,恐怕他们失了志气(《歌罗西书》3∶21)。

神到底赋予父母多大的管教权柄呢?父母为孩子立规矩是必要的,但作为管教者,父母们是否意识到,神也为父母立了规矩?有哪个父母没有惹过孩子的气?要管教孩子,又怎麽能够不惹他们的气呢?

我第二个孩子出生不久,一对主内夫妇送给我一本《为孩子立界限》(Boundaries with Kids)。这本书是两位心理学专家、严肃的基督徒所著。我心中的许多疑问从书中得到了解答,我认识到管教中“界限”的双重概念:一方面,父母为孩子的行为立界限;另一方面,父母的管教行为,也不能越过界限。

为孩子立清界限,在界限之内,给孩子充分的自由。孩子知道了行为的原则,便可自觉、自制;一旦违规,也会认同惩罚。尽管孩子也会有懊悔和挫折感,但会生出自律的品格,使准则在内心更加坚立。孩子长大後,对人与人之间的界限会有自觉的意识,不侵犯别人的界限,也坚守自己的界限。

引录《贞烈可风》一文作者的话,大意是,中国多有逆来顺受的顺民和揭竿而起的暴民,少有自由自尊的公民。我觉得这话并不一定就是羞辱了我们的民族。应该承认,我们或从於压迫,或善於反抗,对人、对己就是少有平等的和平静的心态。这与我们少时自由意志被侵犯,频繁而长久地在妥协与抗争间挣扎,是否有关呢?

姗姗来迟之春

我有时看家庭装饰频道的“请人装修”节目。无论美国人、加拿大人,当谈好装修的要求、意见、费用等的细节後,就放手交出房子,一任装修者创意并实施。交工後,主人大都很满意。

中国则几乎完全相反。装修过程中主人不干预的少,完工後满意的也不多。也许是国情、民情不同。但是,为何不同?差异在哪儿?也许就在信任和尊重他人的程度上。雇主的专制,不断地侵犯受雇者的自由空间。

专制的毒素不容低估。从各级长官到中、小、幼教师,从交警到看门的老大爷,从孩子之间到父母与孩子之间,条件一旦成熟,专制是十有八九要落到实处的。鲁迅说的中国历史“吃人”的本质,就是形形色色的专制,把中国人从古到今、从里到外、从上到下,吃得体无完肤。中国人痛恨专制是老生常谈。不愿忍受的是专制,乐於实施的也是专制。而在所有人中,孩子们遭遇的专制,是最广泛、最频繁、也是最具深远影响的。

民主和科学,是我们一直在为之流血、流汗、流泪的两样东西。然而它们就在我们自己的家里、在我们的孩子身上,被亵渎著。在我看来,那些坚持给会吃饭的孩子喂饭的家长,强行让孩子上才艺班的家长,规定考试必须得多少分的家长,不配谈民主和科学。民主和科学的精神,什麽时候像血液一样溶在我们的身体里,带动我们的生命,影响我们的孩子,中国民主和科学的春天才会来到。

让我们多多地用行为对孩子说∶“你是自由的,你的意志是值得尊重的。你有权利为自己的生活做出选择,同时为自己的选择和行为付出代价。你不是任何人的心愿的载体,你就是你,成为你自己。”

在写这篇感想的过程中,我的内心一直怀著对孩子的歉疚,真希望我的悔过能抚平孩子心上压抑的皱纹。如果时光能倒流,我的孩子一定会活得更加快乐、自由。

作者来自北京,现住加拿大。

原刊于OC105期(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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