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说∶“你要回来。”

风说∶“你要回来。”——游以色列的南地砂漠(文/娃蛙)
上帝把沙漠创造得如此寂静,人只能停下来,聆听自己。
63941912gc4c58f5abf09&690我和丈夫穿过犹大旷野,来到以色列南端,位於红海边上的埃拉特(Eilat)。邻著埃拉特的,就是著名的内盖夫沙漠(The Negev Desert),它和常见的沙漠不同,所见尽多砂石,故我也称之为“砂漠”。
Negev,在圣经年代的希伯来语中,意为“南地”。这个横亘於以色列南方的内盖夫沙漠,占据了以色列这个蕞尔小国一半以上的国土。在这样一个生存条件极苛刻的地方,人们体会到了以色列民族骨子里的坚韧。
即使他的固执那麽莽撞
导游Rotem把他的敞篷吉普车停在我们的旅舍前,那满布沙尘的车子已迫不及待地向我们透露了前方的等待。Rotem与我们同龄,扎头巾,穿T恤,著短裤,趿拖鞋,十分率性。
没想到的是,旅程开始几分钟後,同行的年轻以色列女孩笑说∶“埃拉特没什麽好玩的,停留几天就绰绰有馀。” 语音未落, Rotem即疾言厉色地反驳∶“我从出生就住在埃拉特,20多年了,我还没敢说我把埃拉特看遍了。这地方能够给人的实在太多了,没人有资格说这里没什麽好玩的!”
他出乎意料的严厉,把车内连同我在内的4个旅客吓著了。坐在司机座旁的我,偷偷的从眼角望他,看到了他眼神里的固执,感受到了他对这片土地的热爱,忽然觉得这个人很可敬。
出生於南洋岛国的我,记忆中似乎从不曾深爱过那个名字印在我护照上的国家。我不讨厌她,却也不曾爱上她。哪里是我的根?这地球上有哪一片土地,是值得我去捍卫的呢?我心里悄悄羡慕坐在我身边的这个人,即使他的固执是那麽的莽撞!
它在几秒钟内教会我的
吉普车在一道没有尽头的铁丝网前停下,Rotem下了车,站在车窗前,给我们讲述铁丝网後面那片土地的从前和现在∶“出了西奈旷野的摩西和以色列民,曾在这里留下足迹┅┅希律王就在对面的那座城出生┅┅现在它在约旦的国境内┅┅”
经过盐田,稍稍打扰了一下栖息的红鹤,吉普车在几株金合欢(Acacia)前停下。Rotem开始给我们解说沙漠植物。在气温高达40摄氏的沙漠里,金合欢树不能像我们一般,备一瓶又一瓶的水,它有的是往地底延伸20几米长、吸取地下水的树根。
有一种寄生在金合欢树上的“笨蛋寄生树”(Moron Parasite),一旦附在了金合欢的树身上,就会以比寄主快25倍的速度生长,最後导致寄主无法进行光合作用,而同归於尽。够笨了吧?
但还有一种比它更笨的生物,叫“人类”。看他如何剥削生他、养他的地球, “笨蛋寄生树”就根本算不了什麽了。接著登场的是一种眼睫毛形状的植物,它的枯叶里包裹著芝麻大小的种子。
Rotem把种子黑色的外壳剥开,再把白色的里衣也拿掉,然後放在我的食指上,叫我给它滴一滴水。天哪!奇事就在我们眼前发生了——几秒钟之内,原本静悄悄躺著的种子,居然在我指头上发了芽、开了花!
Rotem解释,这种植物可以在无雨的沙漠等待好几年。当沙漠里的骤雨来临时,它就会抓紧机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开花结果,再把生命力蕴藏在种子里,等待下一回的盛放。
在这大自然的奇迹跟前,我默默无声,轻轻地把仍然在生长的它放到沙地上,带著它在几秒钟内教会我的生命功课离开。
大地在诉说千万年的故事
吉普车继续颠簸,带我们进入世界最长的不连续谷——从叙利亚延伸到莫桑比克,全长6000多公里的东非大裂谷(the Great Rift Valley)。
大裂谷之大,人根本不会意识到自己就身在谷中——左右观望,没有谷壁,只有一地的沙砾和延绵的沙丘、石山。我们拜访的这段大裂谷,从死海延伸到埃拉特湾,称为Wadi Arabah。
Wadi在阿拉伯语中意为河床。我们脚下的河床,铺满了红、黄、白、黑的石块。它们原不属?这里,它们只是离开了遥远的家乡,在这里暂作停驻。当有一天山洪再次爆发时,它们也会再度远行,到那未知的下一站。
多麽像我和丈夫的生活啊!哪里又会是上帝为我们预备的下一站呢?
在河床上步行,Rotem的讲述,伴著脚下传来喀嚓、喀嚓石块磨擦的声音 ∶“数星期前山洪爆发时,有对美国夫妇正好在此。他们原本站在河床边上观看奔流而过的急流,後来丈夫觉得及膝的洪水不算什麽,就步入河床当中。他不知道,水面下千万块奔腾的石头,根本就是一个巨型搅拌器。在仅仅几秒钟内,他就被卷入洪流中,消失无踪┅┅”
人,万物之灵,在大自然前是何等的无助!在宇宙这庞大的剧场里,沧海桑田正上演。人,算什麽?
远古时代火山熔岩形成的黑色玄武岩,覆盖在比它年轻的白色地层上。黑与白的交迭之间,已凝固成化石的海底生物仿佛在问∶“你看到亿万年前的海洋吗?”我无语。在逐渐模糊的视线中,这些化石似乎恢复了生命的气息,荡漾在泪影之间。
静默,连风也止住了,与我们一起听大地诉说千万年的故事。
千万年的故事,如何能在我们短暂的停留间道尽?脚下的土地了解,它告诉我们∶“不要紧,孩子,我一直都在。只要你肯听,我什麽时候都愿意向你说。”
人只能停下来,聆听自己

上了吉普车,开往沙漠之旅的下一站。
远远望见散落在一小片土地上的矮房,Rotem说∶“我们可以在这里停一下,使用洗手间。”我心里暗忖∶我们又回到有人居住的地方了。5人(1个导游加4个旅客)独享沙漠的梦想,毕竟太天真。
可是,吉普车驶过第一间破落的房子,再经过第二间。咦?破瓦颓垣间,连树木都已放弃了生存,哪有人烟?
Rotem让我们去上厕所。厕所在哪里?放眼环顾,你说它在哪里就在哪里!
荒废的小镇处处透著军事据点的气息。这幷不奇怪。尤其是在以色列这个冷热战连年的国家。怪就怪在,触目所及皆是“U.S. Army”、“Marine Corps”等字眼。难道美军曾在这里驻扎?Rotem揭开谜底——这个废弃的以色列军地,就是20年前电影《兰搏∶第一滴血III》里的“阿富汗村庄”!
“我爱沙漠。”Rotem说∶“每年我都会有一至两次来到沙漠露营。就一个人。或是思考,或是看书,或是什麽都不做。”我忍不住问他∶“你为什麽爱沙漠?”他愣了愣,大概是从来没思考过这问题吧。他微仰著头,想了想,用一句希伯来谚语回答了我——上帝把沙漠创造得如此寂静,人只能停下来,聆听自己。
是的,我们的世界有太多的声音。课业、工作、感情、华服、美食、资讯、人群等等,发出了各种声音。我们习惯於让这些声音告诉我们该怎麽做。我们的心不是不肯和我们对话,无奈我们都太忙,紧凑的时间表里,根本没有空隙让我们与心约会┅┅
或者说,是我们选择了逃避!因为面对自己的心需要勇气,需要付出代价。我们宁愿让世界告诉我们该怎麽做,因为这条路最容易,因为这样我们可以永远归咎於世界。
在万籁俱寂的沙漠里,我学习与自己的心对话。
风说∶“你要回来。”
日头开始西沉。日光反射出的耀眼光芒消失後,砂石朴实无华的面貌才是最动人。
Rotem把吉普车停下,开始张罗茶点。他煮的是“贝都因(沙漠游牧民族)茶”。他熟练地把一路上捡来的枯枝堆在一块,很快地生了火,把烧得发黑的铁壶置在其上,一股脑儿地往不是很大的壶里丢东西,当中竟然有他在路上摘来的沙漠植物!
他转过头问我们∶“要不要加糖?”接著就在我们的目瞪口呆中,大把大把地往壶里丢糖!原来,糖在贝都因人中代表的是财富。所以,热情好客的贝都因人,总会给客人端上甜甜的贝都因茶。
琥珀色的茶盛在透明的玻璃杯中,很讨人喜欢。呷了口茶,没有想像中的甜腻,只有怡人的甘甜。赤足坐在草席上,闭上双眼,感受著大地传来的温热,耳边听著枯枝燃烧的细碎劈啪声,思绪已飘到远处某座贝都因帐篷前的火堆旁。火堆旁或许坐著一个贝都因老人,用他历经风沙磨蚀的嗓音,对年轻的一代讲祖先的故事。那故事里传承的,是贝都因人崇尚自由的不羁;盼望的,是文明社会的巨轮不要过早地辗碎沙漠┅┅
Rotem从一个石堆中,掏出一苹黑黝黝的大铁镬,一把倒扣在火堆上,利落地擀好了一张巨大的面饼,把它铺在铁镬上,回头再擀第二张。擀面杖滚动间,微焦的气味已弥漫在空气中。将热烘烘的面饼撕开,沾上加了很多牛膝草香料的奶酪,好吃!
暮色笼罩著沙漠,我们几个年轻人,各占据草席的一角,说自己的故事,也说他人的故事。当夜幕低垂时,我和丈夫躺了下来,以色列女孩也把头枕在男友的腿上。我们都不再说话。
我闭上眼,沙漠的风暖暖地裹著我。我问风∶“你在向我说什麽吗?”风说∶“你要回来。”是的,往後的日子里,我知道,无论我身在何方,只要我愿意停下来,闭上双眼,心,就会向我说话。
星星送我们踏上归程。我把三毛的故事告诉了Rotem。短短几个小时的旅程,让我开始明白,三毛为何会爱上沙漠。
作者出生于马来西亚,曾旅居德国,现居澳洲悉尼,为翻译系硕士生。
海外校园 > 第一〇九期(2011-10)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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