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觉时代的信仰与艺术——对陈克艺术作品的感受/施玮

视觉时代的信仰与艺术——对陈克艺术作品的感受(文/施玮)

人们越来越多地以“读图时代”、“媒体时代”来概称当下的文化和其传播。“视觉”已经成为这个时代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影响途经。
无论是新媒体,还是时尚、广告、影视,都一刻不停地提醒著我们∶不仅仅是文化传播形式,从文本中心转向了视觉中心;连文化的呈现媒介与受众的接受和思考习惯,也渐渐视觉化、图像化。
在这样一个视觉时代中,当代艺术如何表达对人的本质与生存的思考?如何以最有效的媒介和形式来传递艺术家的生命感悟?艺术又是如何当下性、社会性地,呈现信仰,反射“天道”之光?“阅读”著名当代艺术家、广州美院雕塑系副教授、基督徒陈克先生的作品,将会给我们一份心灵的震撼。
被塑与塑造
2007年11月,广东省文联和美协主办了陈克个人艺术展览《里外》,展览包括三部分,雕塑、装置艺术和VIDEO作品,呈现了他回归艺术这些年对个人和社会关系的思考。
在陈克个展前言中,广东省美术家协会主席许钦松是这样介绍他的∶“陈克是广州美术学院雕塑系的副教授、当代艺术研究方向负责人。陈克的创作确立了一个当代文化背景的方位。┅┅今天的当代艺术,从技术、媒介的层面讲,经历了一个打破过去‘国、油、版、雕’条块分割的过程,也经历了一个由‘视觉艺术’向‘视觉文化’的转变过程。十分巧合的是,陈克的当代艺术创作从媒介的层面,从观念的层面,恰好印证了这种转变。陈克的艺术探索,对我们认识和研究当代艺术发展颇有‘标本性’意义。”
上帝从母腹中就拣选我们,也在一生的经历中预备我们。陈克有点“杂乱”的经历和身份,正是上帝对他成为当代艺术家的“塑造”。阅读作品不如先阅读作者,当我们阅读陈克这个人时,正是在阅读上帝的一件多媒介综合艺术作品。陈克曾经在技校学机械,也当过工人。1985年,陈克来到改革开放的广州,在广州美院雕塑系学习。1989年毕业时,正是社会经济开发转型时期,他进入广州城建科技开发研究中心搞规划。1992年後,一边在广州美院油画系教书,一边将更多的精力和时间投身于商海,他参与筹建了广州海洋馆,组建过物业公司,办过家俱厂、设计公司、装修公司,甚至还和地产商合作开发过烂尾楼┅┅
1999年陈克终於放下了所有的公司业务,回归艺术。回顾那段时期自己内心的挣扎与迷茫,陈克说∶“早期那种对物质的迫切需求,到後期无意识的物质积攒还有满足感,再到後来就是麻木,是一种心灵的折磨。那麽,这个时候对精神追求的自然回归就很正常了。”
2001年,他到北京中央美术学院雕塑教师研究生班学习。在北京学习期间,他转向了影像和装置。2002年回到广州美院雕塑系任教,在後来的创作中,他进入了使用综合、多媒介,进行“塑造”的艺术表达方式。
2004年,陈克的太太接受了基督信仰,成了一个基督徒。之後,就不断地为陈克祷告,并向他传讲福音。慢慢地,陈克开始了解圣经和圣经中的这位神。但要从习惯并骄傲於自我奋斗,到信靠、跟随这位“看不见的神”,实在是一个生命定位和生活方式的巨大改变。
在此前後,因著太太的影响和督促,他经历了对圣经的学习、怀疑,再学习的过程。同时,他也试著向这位神祷告和祈求,体验到了信仰的能力和奇妙的平安。渐渐地,基督耶稣在陈克的生活中变得熟悉和亲切起来;渐渐地,他认识到自己是个无知却骄傲的罪人,实在是需要一位元高於自己的拯救者,需要耶稣基督的救赎。
自从2001年底,陈克挚爱的父亲因病去世後,他常常怀念父亲,感叹人世间的亲情是如此短暂,始终无法挪去心中的痛楚和遗憾。他说∶“当我从圣经中认识到,原来还有一位天上的父亲一直在爱我,而我却像一个浪子般远离他,但只要我回头,他就会伸出双手拥抱我,我怎麽能不接受这样一份恩典呢?”
於是,在2005年12月,陈克跪在主耶稣面前,愿意接受他为自己生命的救主,并且受洗成为一位基督徒。从此,他的生命发生了质的变化,而他的艺术作品记录并呈现出这种改变。
旁观与自省
当今世代正如《魏书》中所说“性灵没於嗜欲,真伪混居,往来纷杂┅┅”。当代艺术更是在追求标新立异中,丧失了独立、深刻的思考,成为“往来纷杂”所导致的,空洞、浅薄的一片喧嚣。在这个资讯大爆炸的媒体时代,个个害怕没人知道自己,没人懂得自己,没人记住自己。
《论语∶学而》中说∶“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其实,如今,人不仅没时间知别人,人也没时间知自己。谁还在“吾日三省吾身”呢?
“宇宙便是吾心,吾心便是宇宙。”(陆九渊《陆象山集》)人可以藉著天地万物和人自己这些被造物,来“晓得”造物主的永能与神性,来思想“天道”。陈克在2002年创作的一些视频装置,正反映了他从不同角度对人本身的“自省”。
《电视人》是以棉布和棉花做成的一个大腹便便的假人,他躺坐在椅子上,头是一个电视机,脸就是电视萤幕,上面是股票资讯、资金数目等。这是陈克在对今天社会中人的生存状态的一种“自省”,没有生命和力量的肢体,没有独立的思考。当我面对这个作品时,我也体会到陈克心中并非是旁观的批评,而是深刻自省所带来的震惊、无奈、痛悔。
陈克的另一个视频装置《看》,在展览现场中,以十多个视屏同时播放,从一苹牛眼里看到的许多普通的生活细节。人常常活在混沌的自我中,无知无觉地随著惯性生活,“岁月飘忽,性灵不居”(《列传》)。陈克以当代艺术的手法和技术,让人的生活被旁观、被凝视,并将这种凝视放大地呈现在我们面前。於是,人类的生活突然变得陌生、滑稽,变得毫无意义。陈克说∶“我们的生命在很多时候是无意义的,就如同在这个城市的某一个角落里混乱、吵杂的音乐和舞步,‘它’在跳动,其实仅仅因为‘他’的需要。”
陈克的艺术呈现是通过一苹牛眼表现的,然而,人真的在乎牛或别的动物怎麽看我们吗?能震醒他的凝视,激起他这份创作灵感的,我相信正是天上的那双眼睛,是一个被造者在灵魂深处,被赐生命的上帝天父凝视、光照,甚至追逼的结果。我也曾在一首诗中写过这种体会∶“看天时,天外有只眼睛在看我/┅┅我的眼睛和天外的眼睛在彼此倾听/深深地,沉入馨香的寂静”。谁在陈克的《看》面前,反省自己生活的点滴和内心的意念?只有信仰能帮助我们看见,并在这“看见”中悔改且重生。“公义睁开羚羊的眼睛,注视著/良心泯灭的族群/不是为了拒绝,而是为了赦免”(施玮《天国》)。
2002年陈克还创作了一个《红痕》的系列作品。是表现人体在拔火罐、刮痧过程中的身体皮肤上的变化。作品通过在宣纸上平面地凝固一个个瞬间,或是以视频播放整个过程。作品中的身体是“自然的、局部的、不具名的、片断化的、生活化”的身体,视频装置的艺术让观赏者自身借著想像,得到直接的、现场的、甚至是生理上的体验。这种疼痛与释放,伤害与医治,让观者可以对人与他人、人与社会、人与上帝之间的关系有很多不同的联想。但我觉得最为直观的,却是人皮肤在自我修复过程中呈现的,美妙的一个个瞬间,让人对生命有一份静心、伫立的敬畏与感叹。
焦虑与幸福
2003年陈克创作了《管道间》。“《管道间》的展出场景,由艺术家在画廊展厅铺设的各种管道上的霓虹灯管构成。当艺术爱好者置身其中,会隐约听到从中传出的、比正常的心跳和呼吸声更为短促而清脆的声音,但又不明其来处,一片茫然。因为,用艺术家本人的话说∶‘我们生活如同进入管道间里条条的管道中,不知来自或通往哪一个空间。但是,每个人都会迷失在一些无明的,被既定轨道所驱使的管道里,或随波流淌或追逐时尚。’”(查常平)
继《管道间》表现了人在错综复杂的各种道路中的迷茫之後,2004陈克创作了以综合材料制作的《生存的焦虑》装置。在残破的墙壁和废墟般的地面上,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人,渺小而无个性,这些工业塑胶制作的人体,或是在攀爬、或是在寻找,但都透出一种茫然和无目的性,深刻地表现出人们对生存的焦虑与绝望。但不同的是,一苹大手,指向一个光亮的出口,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回荡∶“我就是道路、真理和生命。”
人对生存的焦虑,最本质的原因是对自己身份的不确认。我是谁?我为何而存在?我有什麽价值?人本身是无法赋予自己存在之意义的。从2004年到2009年,陈克以手掌的影子、指纹和无数的塑胶制作的、细小的人体模型,创作了综合材料的光影艺术装置《身份》系列作品。
“手代表一种权势、或者是一种威胁。其实,社会上有很多规则,影子的边缘、影子里面的空间就是一种规则,只不过这种规则是无形的,就好像这个边缘我们可以随意跨过去,随意退回来,但是在现实社会里,如果你跨越某个边缘,无形的制约一定会即时出现。所以,最早做了一个《指纹》,让一个代表身份的指纹里挤满了很多小人,後来还做了《隐匿》的影子,讲一种无形的规则,其实影子是因为有形的物才使自己有形的。”
陈克2006年的作品《身份NO3》让我看见,似乎行走和生活在各种相交或不相交的道路中的人,也是活在一份和谐有序的命定中。我不禁思考,这枚涵盖了所有人生命轨迹的指纹是谁的?我相信那只能是造物主在所造之物——人类,身上的手印,那是天父的指纹。只有认知造物主上帝的存生,并相信他掌管一切,才能从芸芸众生似乎无意义的、平凡琐碎的生活中,看见美。“一个东西之所以美,是由於美本身出现在它上面,或者为它所分有。”(柏拉图《斐多篇》)
2009年的《身份NO4》,陈克利用了光的效果形成人群处於光暗不同的区域,并在墙与地面交接处,留下断层空白带,这条空白带仿佛一条河,隔开了此岸与彼岸,也隔开了天上与人间。面对陈克的装置,我心中回响著自己的诗行∶“你宽大的手掌如今是否已向我伸出、摊开?/可否让我把‘生’、‘死’都放上去,/消融在你的掌心,成为无始无终的‘安息’。”
其间,2006年,陈克的艺术作品《一次幸福的梦游》正好与我的幸福感同鸣。“我在上帝的掌中行走、吟唱/在光的掌中,死去又重生/和宇宙一同——回复婴儿/这荒诞的梦想,因一声呼唤成真。”当代艺术最重要的就是调动受众的参与,我欢欣地感到自己的思考与体验,以及我的诗句,一同参与完成了这个《身份》的艺术作品,更是完成了一场对《身份》的寻觅与确认。道成肉身的耶稣基督如同一架天梯,如同一苹指向光与天堂的手,让天国临到了人间。
艺术与天道
2006到2009年中,陈克创作了一系列的雕塑作品,通过“变形”来表达他对神学、哲学和现实生活的思考。
《数象时代—施洗约翰》中的施洗约翰,双腿有力地正迈向我们,他的目光深邃地注视著我们,特别是他右手的食指被变形放大。这根艺术家刻意突出的手指,仿佛正指向人的心灵,让我们的良心在一震中醒来、知罪,让我们听见他的呼喊∶“天国近了,你们应当悔改。”(《马太福音》3∶2)
《数象时代—大卫》中,人体的头和放在肩上的左手比例格外变大,躯体软弱,两腿的畸形变形,让一双大脚呈现无力状。表现出,当代人崇尚理性的逻辑思考,却缺乏生命力;具有自我意识澎胀的“使命感”,却丧失行动力。正如保罗所说∶“立志为善由得我,只是行出来由不得我。 ”(《罗马书》7∶18)
《来到人间—亚当NO.2》让人不由地联想到描绘耶稣从十字架上下来时的样子,深刻体会到救赎来自於牺牲,“他本有神的形象,不以自己与神同等为强夺的; 反倒虚己,取了奴仆的形象,成为人的样式;既有人的样子,就自己卑微,存心顺服,以至於死,且死在十字架上。”(《腓立比书》2∶6-8)
3.6米高的《来到人间—亚当NO.4》,这位来到人间的第二个亚当,失去了前一个雕塑中的翅膀,通过艺术的变形,整体形象充满了受难,同时又表现出极大的力量,其中的张力与平衡感真是让人在天地间肃然起敬。我之所以认为艺术作品中的亚当,表现的是第二个亚当——耶稣,而不是第一个亚当,是因为第一个亚当被造於伊甸园,不应有此受难的形象,也不是“自天而来”。正如“经上也是这样记著说∶‘首先的人亚当成了有灵的活人’;末後的亚当成了叫人活的灵。 但属灵的不在先,属血气的在先,以後才有属灵的。 头一个人是出於地,乃属土;第二个人是出於天。”(《哥林多前书》15∶45-47)
陈克不仅让信仰在艺术中言说,让信仰成为艺术这盏灯中的光源,更是凭藉著自己在艺术上的不断提高,和对生命、信仰的诚实体验,点灯放在灯台上,置在城中,照亮城中的人。他的雕塑和装置作品,走出了美术馆、博物馆,走向都市的中心。广东省中医院门前广场上的,不锈钢喷漆、铸铜和花岗岩结合的《大医精诚纪念碑》;南昌市紫金城利马窦广场的《引流引觞、递成曲水》雕塑组,和大型装置《荆棘之路》;还有西安市大明宫国家遗址公园中的多组雕塑,都是他将思想和艺术、生命体验和信仰认识,相结合的呈现。
如果说,2002年创作,矗立在西安茂陵博物馆前广场上的《逝者如斯NO.3》,代表了陈克对时光与生命“一切都是虚空”的领悟。那麽,2011年的大型光影装置《第三天》就是他对基督信仰确信的宣告。耶稣曾亲口预言了自己的死与复活,“人子将要被交在人手里,他们要杀害他;被杀以後,过3天他要复活。”(《马可福音》9∶31)并且圣经中记载了耶稣的受难、受死、埋葬和第三天的复活。装置中无数的人聚集在十字架的荫下,巨大的十字架仿佛一道连通天地的天梯,也是一架跨越生死、跨越罪河的桥,让罪人得与圣洁的神和好,让迷失的人可以沿著十字架的道路走向天国。
从2005年的装置《隐匿NO.2》中,十字架的元素进入了《隐匿NO.1》的中国文化形象的竹子山石之间;到2011年单纯、巨大的十字架光影,成为人类唯一的荫庇,这象徵著陈克对生命和天道的探问,终於走到了唯一的、真理的凝聚点∶十字架。我相信从十字架出发,将有一个新的天地展现在陈克的面前,也将呈现在他的作品中,带给我们更大的震撼与释放。因为,生命先於艺术,艺术源於生命。
注∶陈克作品彩图请看封三。
作者是本刊执行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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