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下沉重的头颅

 

 

 

文/张远鑫

 

 

 

我是学植物病理的,知道植物很容易生病,其实不光植物如此,人更爱生病。人的病稀奇古怪,无奇不有,由这些爱生病的人组织起来的社会,更是病态万千。这一点,恐怕从中国大陆来的同学更有体会。像我这样年纪的人,按说没有经过文化大革命,更没有尝过“过难关,吃不饱饭”的艰难日子,不应该有太多痛苦的经历。但以前和朋友聚在一起,除了喝醉酒会开心舒畅一些以外,平时大家倾倒出来的都是无名的烦恼,无边的怨气,无可奈何的悲哀,无法排遣的孤独。为什么?很明显,这个社会有病,因此我们所能体会的也只能是这样苦苦的人生。

大家也许马上会想到,这一切都是共产党几十年来在大陆作恶的结果。不错,共产党在大陆确实对人性作了千古不再的摧残,它扭曲了人性,扭曲了社会,它颠倒了善恶,混淆了黑白,不过当你平心静气思想的时候,你会发现共产党的所作所为,并不能完全解释人类今天的痛苦。大陆这个变了形的社会,在经历无数劫难之后,人变得更聪明、更自私、更虚伪。文革中“大义灭亲”的故事绝不是危言耸听,文革后路见死不救也是证据确实,而那死去的人竟然是公车上阻止小偷的少见的英雄。常常迷惑不解:这样一个多病的民族到底是靠什么这样绵延不绝,不仅如此,如今竟然要超过十二亿!

当然,中国人的善良之心的确也有过短暂的闪烁,那便是在八九年民主风云之中。只可惜它是那样的仓促,六四一枪又把它打回到了人心的底层,躲在那里连大气都不敢出。正因为它是那样的短暂,又是那样的光彩夺目,至今我回想起那些朋友告诉我的故事,都还禁不住热泪盈眶。中国人的心还没有死绝,但它却不得不屈服于现实,其苦又加了一层。

可想而知,处在这样的环境,加上我天生的忧郁型性格,我可以说是生活在一个无形的阴影之下。我以前很喜欢跟一个在上海工作的朋友写信,但我的信大多是“满纸痛苦言”,就差“一把辛酸泪”了,以致他有一次回信说如能从我的信中得到一点令人高兴的消息,那真是老天开眼。

老天真是有眼,首先它让我来到了美国,而且是这般美丽的夏威夷。出国本是件很高兴的事,但大陆人的出国无不以一番磨难为代价。来夏威夷没几天,那种兴奋新鲜马上就被每个留学生都会碰到的难题,诸如孤独,语言不顺及困难所取代。

恰恰在这个时候,我碰到了一些教会的朋友,并且平生第一次走进了教会。第一次的教会经历给我很深的印象,那种温馨、安详、和谐及宁静的气氛似乎就是那久存我心中的一个梦。当然那个时候我不可能了解这一切都是因为有一位伟大而慈爱的上帝。在那种气氛的诱惑下,我经常参加团契,每次都认识一些新朋友,却从来没想到认识一位真正的朋友,虽然他时时在我身旁……那就是基督耶稣。

慢慢地,我开始感到有些不和谐了。每次当别人虔诚地低头去祷告的时候,我总感到脖子有点发硬,因为我不愿意为一个我不认识的上帝低头。我开始真正思考到底有没有上帝,而结果却是越来越糊涂。其实我早该明白,凭我们有限的知识,任何一个小小的,我们自己学术领域的难题都会让我们焦头烂额,何况大得像宇宙有没有上帝这样不着天地的问题?我心里很茫然,一方面我从别人身上感到一种特别的东西,而另一方面我却不能亲身体验它。就这样一只脚在门内,一脚在门外,竟然一站就是两年!

老天不仅给我开眼,还给我的太太开眼,让她在极困难的情况之下来到了美国。在来美国之前,也是极其艰难,有时甚至是在绝望的情况中,她通过读圣经对基督耶稣有了一些认识,看来女孩子有上帝特别的恩赐,信起上帝来会容易许多。成家之后,对生活开始有了直接的体验,家庭中的琐事让我们能体察生活那缓缓的脉搏。女孩子凭着天生的敏感很会体验生活中的小事(当然也不排除有时会过分计较一些小事),并自自然然地把这些巧合及偶然与上帝挂上钩来。换任何一个男生,虽说心里有时这么想,可就是很难承认,盖因天生自我意识太强的缘故。

久而久之,我也很受太太影响(因为如今潮流乃是太太影响先生),并且意识到,也许真有上帝。说起来原因也很简单:如果没有上帝,凭着人的摧残与破坏的本能,这世界早就烟消云散了。天生有个希特勒,可也无巧不巧,他偏不相信原子弹的威力,要不然,这世界也早就成了他的核试场了。说来是奇怪,信主以前,想来想去的理由都是要否定神的存在,但信主之后,条条都变成支持他的佐证。放眼望去,世界博大无比,却又规律有序。我不得不承认这后面一定有位上帝,它就是那贯穿在一切之中的规律。

当我有了这个答案的时候,我很是自鸣得意,以为我抓住了上帝的本质。不过我很快就发现,这种理性的上帝于我的生活并无多大帮助。上帝若真是如此我们又何须来崇拜?既然有那么多人时时刻刻地坚信不移,上帝一定有他能抓住人心,并且让人永生难舍的东西。其实我一直是从外围去打量上帝,而没有从自己内心去追寻上帝。

常听人说世人都有罪,我终于承认,我同样也是个罪人,而且生来便与罪同行。一个严肃对待生活的人,意识到这一点以后,不能不有点恐惧。现实中我们大概都不愿意和一个罪犯(而且是一个不知悔改的罪犯)生活在一起,可是实际上,我们每人都同一个最有名的罪犯——那就是我们自己——血肉相依,也许有人难得糊涂,漠视这种困境,而“逍遥”一生。但我既然认识到这一点则无论如何也糊涂不下去,我要打开这个死结,走出一条新路来。其实答案早就有了,上帝差独生子基督耶稣降世为人,并上十字架为世人免去罪孽,我们这些罪人所要作的仅仅是伸伸手,说声“我要”而已,如此简单!比起佛教的苦行来,我们是太轻松了,这种内心的感叹,自然而然地就化成了感激。

当我再次低下头去祷告的时候,脖子竟然是那股灵活轻巧,我知道我面对的是这样一位大能且有恩赐的造物主,别说低头,就是五体投地,也全仗祂的恩典。再说低下我们沉重的头颅,依靠在一个永不失约的主身上,这比用我们瘦弱的身躯来支持,不知要轻松多少

今年复活节我被主悦纳,我受洗成为他家族中的一个新生的婴儿,我有一种回家的感觉。实在是流浪得太久了,重生对我来说还不是很真切,因为旧我还未全去,新人尚未成形。不过我没有丝毫的失望,我心中明白我所有的是何等的有价值。就像登山一样,在绕不出山回路转的时候,我突然被一种力量提到一个新的山峰,回首一览群山小,我心中激情洋溢,忍不住就要对那些仍在艰难跋涉的朋友们喊一声:来吧,这里是真正的出路!

 

作者毕业于北京农业大学,现于夏威夷大学植物病理系及生物技术中心攻读博士学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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