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烛光

 

 

 

文/苏文峰,宁子(整理)

 

 

 

(一)家家烛光,为那未归的旅人点亮……

 

岁末的德国北部,皑皑的白雪覆盖着大地。黄昏后,冷寂的街上行人也渐稀少。临近圣诞了,忙碌了一年的德国人,正为圣诞节张罗着:暖暖的壁炉挂上了松果,高高的圣诞树上缀满了闪亮的小球,妇女们在厨房里烘烤出甜甜的香味儿,孩子们爬在窗前兴奋地等待圣诞老人的铃声。德国是童话的故乡,圣诞前夕的街陌躺在静静的雪夜里显得更童话了。夜幕降临时,点点烛光从家家的窗里漏出,在幽幽的寒风里跳跃着,如爱的火苗似一颗颗望穿秋水的眼睛凝视着夜空,那儿是否还有未归的旅人?

圣诞夜是该守在家里的日子,家家烛光好像都为那寒夜未归者点亮,在茫茫夜幕中,唯有这点点烛光敦促着漂泊者的脚步。

1991年的岁末,笔者在德国北部的汉诺威城度过了一个这样的圣诞夜。在圣诞节前后的18个寒夜里,我走访了德国11个城市,每一夜都看到这点点烛光。曾经有好几个晚上在不同的城市,不同建筑风格的教堂中看到同一幅风景:

高高的十字架下铺着鲜花,悠美的圣乐在烛光中回荡,暖融融的大厅里摆满了临时的餐桌,鲜果,红烛和西点在桌上点缀出一派安祥……黄皮肤、黑眼睛的中国人和白皮肤,蓝眼睛的德国人相聚在同一片烛光下,他们或操中文或操德语谈论着关于圣诞节的故事……他们中有虔诚的基督徒,也有戴着“无神论”的眼镜观察世界的人。国界、种族、信仰的鸿沟在这片烛光之中显得无关紧要了,唯有神的爱在这里融合了每一个人。

主持者安排我在烛光中用中文作了几十分钟的演讲,主题是圣诞节的意义。烛光下的中国学人,都有义务将演讲翻译给他们同桌的德国友人,这是主持者设计的一个巧妙的“点子”,对上帝没有兴趣的人此时此刻也不得不摘下耳罩,专心孜志地聆听关于天国的福音。

这是德国11个城市的基督徒,为中国学生举办的一年一度圣诞晚会,这也是各城的中国学生学者“归家”的日子。在这个家里等待他们的有点燃了四个星期的红烛,有焙烤得甜甜的西点,有暖融融的亲情,也有圣诞老人的礼物。这儿虽没有家乡那煮得香喷喷的火锅,也没有德国人家里那烧得红红的壁炉,可是在高高的十字架下,他们却感受到比炉火更让人感到熨贴的,是从每个基督徒内心里流出的爱。

11城的圣诞晚会分设在全德国不同地方,但晚会的总策划却出自同一个人,一位流着日尔曼民族的血液却揣着颗中国心的德国牧师,他有个中国味儿十足的名字——葛忠良,他能说流利的华语,也名符其实地成了留德中国学生学者的忠实良友。

“到德国后,你一定先去找葛牧师”,许许多多返国的中国学者如此叮咛即将赴德的友人。这句话几乎成了留德新生的入境指南。

“葛牧师是在德国及欧洲为中国学生点燃烛光的人!”一位去过德国的好友有次在电话里抛出一个大大的赞叹!“你知道德国有家中文图书馆吗?那就是葛牧师创办的!”他又甩出一个大大的惊叹号。

当年的马克思为了诠释共产主义的定理曾经在他常去的图书馆地上用脚磨出了一道深深的沟痕,那是他昼夜思考世界的印记。今天,在他的祖国也有一间小小的图书馆,那图书馆的地上正被无数来自中国的思考者用脚磨出沟痕,那是他们追寻真理的见证。

葛牧师和他的中文图书馆虽不及马克思的故居著名,却吸引了更多的中国学生学者。这不是童话,或许是后人将会读到的一段历史。

 

 

(二)从“福音大蓬车”到“中文图书馆”

 

二十多年前,笔者还在台湾的时候就认识了葛忠良夫妇。那时,葛牧师颇似开着“大蓬车”游走四方的吉普赛人,开辆大旅行车在台湾的大街小巷间穿梭。他的“大蓬车”里装的不是吉普赛人那堆赖以生存的家当,满车厢里排列着的全是中文福音书刊,那是他的活动书房,车每停靠一个地方,他就打开车厢的两侧,呈现在路人眼前的是别致的车厢书架。他每停靠一地,总要设法用文字让那儿的人有机会日复一日地回想他所传出的信息。

十多年过去了,笔者到了北美,葛牧师也早已回到了他的祖国。此次在德国北部的汉诺威,再次相逢,站在我面前的这位德国老友依旧和20多年前一样亮着颇似马克思的大脑门,蓄着马克思式的大胡子,镜片后面那双闪亮的眼睛依旧透着智慧,爽朗的笑声依旧富有感染力。当然,岁月也悄悄地改变了他,葛牧师的头发和胡子已转灰白,他的那辆“福音大蓬车”也变成了一座颇为像样的中文图书馆。“大蓬车”车主如今成了中文图书馆的馆主,街头的宣教士如今成了一项大型福音工程的组织策划者。

葛牧师高兴地向笔者介绍这项大型福音工程:中文图书馆是这项工程的主体;华人查经班、宣教华餐(由德国基督教家庭组成,而向全德中餐馆,以祷告、定期到指定餐馆就餐的方式,向华人餐业工作者传福音)为配套工程;此外每年春天汉诺威城国际工业展览会期间的福音茶会,以及冬季许多德国城市的圣诞晚会,则是这项工程中的特别指定计划。

葛牧师如数家珍地谈及这项工程的每处设想,虽不似童话浪漫,却在琐细中处处引人入胜。

曾经有人为身份问题跑来找葛牧师;曾经有人为找工作、找教会、找朋友而找到这间图书馆;也曾经有人在欧洲的其他国家打工,护照丢了却跑到这个图书馆来讨主意;甚至有人仅仅为了找个听众,找个可以注泄情绪的地方而在这间图书馆里呆上几小时。有一期这图书馆通讯上刊登这么一段有意思的文字:

“在历史上,人类拥挤的程度从来没有比今日更甚,奇怪的是寂寞也没有比今日更甚。在拥挤中寂寞,在热闹中孤单,在众声喧哗中无人可与攀谈…。

藉着大众传播工具,我们也许可以不断地听到别人向我们说话,报纸、收音机、电视,它们不断地告诉我们各样的事情,从太空人上月球到越战到我们该买哪一种洗衣粉,永远都有人向我们耳提面命。但令人不平的是,谁来听我们呢?

旧约圣经中耶和华曾晓喻所罗门王:“我睁眼看,侧耳听。”《诗篇》中也说:祂侧耳听了我的声音。在这孤寂的世代里,除了上帝,谁能让我们一诉衷肠呢?”

无怪乎这间小小的中文图书馆总是宾客如云;无怪乎有人利用渡假的机会来这个图书馆小憩;无怪乎有人从迢迢千里之外来电来函与这对素昧平生的德国夫妇攀谈;无怪乎信上帝和原来信无神的人都把这里当作可以让心灵投靠的静港。

这间图书馆是上帝为祂寂寞的孩子设在德国的家,上帝在这里垂听每一个人的声音,祂也派遣了一对使者驻守在这里,为的是让这些生在寂寞世代里的孩子有个倾诉的地方,也为的是让这些迷失在雪夜里的旅人找得见家里的烛光。

 

 

(三)见到烛光而归家的人,是有智慧的

 

那天,我在这中文图书馆里见到一位来自中国大陆的女孩,她刚刚抵德就匆匆来见葛牧师,她说,她在国内的老师曾经是这间图书馆的常客。赴德前,老师嘱咐她:“一到德国,立刻就去找葛牧师!”

我也遇到一位年轻的中国学者,我们称他为A君吧,他对我讲了一段奇怪的故事。他是这样开头的:

“我会飞,真的。我出身不好,在大陆吃了不少苦,所以我千方百计地想出来。来德国几年了,护照已过期,不想轻易地回去,也没法把妻子、孩子接来。我不知道前面有没有路,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再见到我的家人。我想,我要是能飞多好;在梦里,我真的会飞,我想飞到哪儿就飞到哪儿,没有什么可以阻拦我。

每次我一想家,夜里就梦见自己在飞;每次我一感到走投无路,睡梦里就会飞得自由自在。可惜,那只有在梦里。现在,我不常飞了。自从去了葛牧师的中文图书馆,在那儿认识了主耶稣,我就很少在梦里飞了。

我正在读博士,我依旧不知毕业后的路是什么样的,我依旧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我的家人。可是,上帝知道,祂会有安排。”

那晚,在圣诞晚会的烛光中,一位穿红袍,戴红帽的圣诞老人穿梭在孩子们中间,每个孩子都从圣诞老人的大背包里得到了礼物,他们不可能知道这位“圣诞老人”也有一个孩子,在好远好远的家乡,在一个没有圣诞烛光的地方,在那儿想念他的爸爸。这位“圣诞老人”就是A君。

在德国的那三周里,每到一地都听到一些比童话更动人的故事,每个故事里都有一个主角—那位流着日尔曼民族的血液,却揣着中国心的德国人——葛忠良。在这里且让我将这些美丽的故事简化为一组单调的数字:

德国中文图书馆拥有固定读者约二千人,每年邮差要从中文图书馆取出约三千册书、300多个录相带分寄到全德及欧洲各地(中文图书馆的借阅方式大多是邮寄),这种服务方式在中文书报极少的欧洲可说是独见一格。

全德境内约有15个中文查经班,分布在各地华人集中的地方。葛忠良和柏林的洪立民牧师、法兰克福的陶恩光牧师等是联络者。

葛牧师组织的宣教华餐的参加者已发展到90多个德国家庭,全德1400多家中餐馆正期待着更多的人为他们送去烛光。

每年十二月的圣诞晚会,春季的福音茶会已影响到德国境内外无数的华人,点点烛光一直从莱茵河畔传送到黄河堤岸……。

所有的数字都不及文字美丽,所有的文字都不及真实本身动人。

寒夜里烛光不仅仅亮在德国,在地上每一处有迷失者的地方,都有那如豆的烛光。见到烛光就想到归家的人,是有智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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