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问之三

 

 

 

文/马利

 

 

 

小妹妹死了

 

小妹妹死的那年八岁,正在“文革”如火如荼的狂风暴雨中。我是长姐,失学的十五岁中学生。中学早就停课闹革命了。一块写着 “大牛鬼”的大白牌,把我父亲的名字划上红叉表示判处死刑,狰狞地钉在我家门上。我们成了一再被拖到门外陪父亲挨斗也被同学批斗的 “狗崽子”。

那天小妹妹和三妹刚刚走出家门,分别去上小学,车祸的消息就报到家来。我父母都在上班、扫地、挨批斗。双腿骨折的老祖母和发烧的二妹躺在床上,伴着四岁的小弟。我独自赶到医院,医生劈头就塞过来一张病危通知,叫家属签字。“我妹妹有生命危险?”我喘着气问。医生沉重地点点头。我急急给父母单位打了电话,就一直陪在小妹妹床边。小妹妹脸如白纸,当时还没失去神志。 她说她不痛,只是很难受,不想说话。大睁着眼睛躺着,她忽然问我:“我会死吗?”“不不!你不会死!医生会治好你,我们就一起回家去!”满脸是泪的妈妈冲进急诊室,她又问妈妈,“我会死吗?” 后来又问爸爸,还是同一句。不!你不会死!不会死!!我不是哄骗她。眼看着父母哭成了泪人,我却一滴眼泪也没有,眼眶干干的,一切都像在雾里在梦中,却异常清晰。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文革抄家的剧变使我家一贫如洗,我过早地变了成人。但对于夭折、死亡,我仍然还太年轻太陌生。 她会死吗?无论我怎么努力去理解 “生命危险”的含义,我还是没法把死亡和总是活蹦乱跳的小妹妹联系起来。就是在这里,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了那位痛哭流涕的大个子叔叔,那个开着三轮卡车撞了小妹妹的司机。听路人说,他的车头把正跑过马路的小妹妹撞得飞起来,又摔下地。他看着气息微弱的小妹妹,和我父母相对哭泣,哽咽无言。警察跟在后面带走了他。手术以后,小妹妹再没清醒过来。两天后最黑暗的凌晨时分,小妹妹死了。

直到那时候我才放声大哭!我突然被迫面对面看见了死亡,终于明白了那种冰冷的残酷。过去两天里我几乎没离开过小妹妹床边,她不住地说话挣扎,睁着眼也认不得家人。只有我的声音她还听得出,只有我还能让她安静下来,因为小妹妹以前总跟大姐姐在一起。护士控制不了,怕她乱挣扎碰坏了插满身的针管,就要求我父母把我留在医院帮助看护她。这两天我的饭都是家里送到她病床边。她在痛苦中挣扎,我就轻声安慰她,握着她的小手。现在她再也听不见我们呼唤,再也不能跟小毛头弟弟一起淘气一起玩,再也不会又跳又叫跟着我到处跑了。我怕听平时极少流泪的爸爸凄厉号啕,我更怕看瘦成一把骨头的妈妈拍着小妹妹的空床,声声嘶哑叫唤她的小名,“大毛头啊,大毛头!”……

 

 

良知的光辉

 

好几年过去,文革结束了。我爸爸平反昭雪,恢复了名誉地位。有一晚,公安局又来人了。旧事重提。当年,肇事的司机只被拘留了几天就按我父母要求释放回家了。那时候的处理对你们不公平,你们在政治高压下也不敢说话,现在可以说了。希望怎样处罚那个司机呢?还有,经济赔偿?其他要求?都可以提出来。我父母忧伤地对看了一下,并没有商量,也没有迟疑。我们的要求,几年前就提了。不是因为当时的政治压力不敢说别的,我们现在也没变。不要处罚那个肇事的司机。本来他是个从未出过车祸的优秀司机,并不是故意撞死我们孩子的。一条人命丧在他的车下,他一辈子都忘不掉,不处罚也够他难过了。他还有一个六口人的家庭全靠他扶养。人命用多少钱也换不活,我们不需要任何经济赔偿。当年不需要,现在就更不需要了。他会吸取教训,今后多加小心吧。

我坐在一旁听,并不觉得惊奇。对那个记忆中永远挥不去的泪如雨下的高个子叔叔,我和我父母一样,没有愤恨,只有忧伤。这是意外事故,谁也不希望它发生。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恐怕他比我们一家更痛苦:我们至少还不必自责。说实在的,当时我并没想到这事体现了我父母道德如何高尚,只觉得这是他们唯一可能作的,别无其他选择。如果他们不这么处理,却去怀恨肇事的司机,或者要这要那,那才真怪了!我的父母只是普普通通的中国知识分子,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伟大人物。他们有他们的缺点、错误、自私、软弱。就象我自己的阴暗面,有时连亲人甚至连自己也觉得讨厌。我的父母也避免不了他们的阴暗面。也许作儿女的更清楚父母的短处,我无意也无须讳言。儿女们尊敬父母,也从来没有把他们视作英雄。然而苦难临头,我的父母灵魂深处真显出的是良知的光辉。直到后来我才懂得深深感谢上帝,赐给了我这样的父母,从小教育了我!

 

 

我的人生观破碎了

 

年幼的小妹妹死于非命,破碎了已是愁云惨雾笼罩的家,也破碎了我的人生观。生命原来竟这么脆弱无靠!为什么?谁杀了她?谁之罪?谁也不是!凶手不是那可怜的司机,只是意外的偶然,只是不幸的机遇!刻骨思念小妹妹,我彻夜难眠,不停哭泣,只能死命咬住枕头,怕父母听见更伤心。 你在哪儿?大毛头?我们想你,你再也不知道吗?我们叫你,你再也听不见吗?你在昏迷中还听得出大姐姐的声音,现在你还听得见我吗?你在哪儿?你已化为灰烟,物质不灭?如果人死如灯灭,问这些问题等于向空气说话,但我还是禁不住要问。头脑说问也无用,心不能不问。我挚爱的小妹妹不只是一团物质。生命不只是一团物质还有我们的心,我们的爱,痛苦、情感、悲伤……不只是一团物质。但越问,越感到绝望。彻底的唯物主义者面对这样无辜惨死的悲剧只有彻底的绝望,因为 “我不信命运,故不言命运之悲惨;我不信天道,故不言天道之不公!”(陈毅悼叶挺飞机失事诗)。不信,不言,都可以;但都不能叫人不想,不痛苦,不感到荒谬! 苦难不是理性思维就可以消除的。 唯物主义者不管怎么彻底,还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不管自己如何理智,如何善于阶级分析,把自己不能自抑的感情加以标签,“小资产阶级温情”也好,“资产阶级的人性”也好,亲情还是挥不去,遇到苦难还是会悲哀,会愤怒,会恨不平。哀莫大于心死,硬要用理性压抑麻木至于心死,只是更大的悲哀,不是消除痛苦。而当时把我们变成阶级敌人的唯物主义又怎能消除我一家的苦难?如果可能,要消灭的倒是我们自己!

不该死的死去了,到现在我也不能明白不能接受生命的荒谬。然而生命仍然是顽强的。我们仍然活着。在沉重打击下爸爸痛不欲生,几次走在黄浦江边都想跳下去,一了百了。但是妈妈的话留住了他。“相信冤枉总会搞清楚。想想你还有这个家,还有四个孩子。”为了我们,生活再痛苦再屈辱,爸爸还是咬紧牙关活了下来,等到十年浩劫过去。孩子们都成长了,尽管早年失学,还是都受了高等教育。只有小妹妹再也回不来了。她留给我最后的遗言,是她呓语中挣扎的委屈喊叫:“他们叫我大牛鬼!”是那块多年后仍时时在我噩梦中张牙舞爪的大白牌……

 

 

良知死了?

 

小民百姓之间那种善良纯朴的温情,在文革政治高压下很少见。人人被压得噤若寒蝉,人与人之间关系浸在利己冰水中,只求自保,损人就顾不得良心了。还记得有一次爸爸在工作单位无端挨了一顿批斗痛打,说我家被抄过如此之多次,一定把钱藏起来了,不然怎么有钱早餐吃油条。其实我家很久都没吃过油条了。爸爸工资被扣,所有存款被冻结,每天菜金只有五角钱,却要喂饱一家八口。半饥半饱都很久了,哪里还吃得起四分钱一根的油条!原来是喝粥的时候妹妹说了句想吃油条,被邻居偷听到了又没听清,就赶快汇报,爸爸才遭了这一场无妄之灾。隔墙有耳竟这么可怕!从此在家都不敢大声说话。好几回妹妹晚上拉窗帘,都被躲在窗外偷听监视的幢幢黑影吓得叫起来:又是警惕性过高的街坊。他们不过是普通小民,谁也不是青面獠牙的坏人,但既然我爸爸成了 “大牛鬼”,他们怎能不划清界限?连我自己都带着妹妹造父母的反!良心死了?没有。被扭曲了,被窒息了,自己都不认得自己了。

更可悲的是在干这些坏事伤人伤友伤亲伤父母的时候,还真诚地自欺,自以为是革命!这不能只归咎于高压下的懦弱。即使我父亲明知加在他身上的都是诬蔑不实之罪,也只感到是运动的偏差,不怀疑文革本身的伟大正确。真正的道德勇气,从文革前就一直不断进行的思想改造自我批判以来,已经真诚地为对毛主席一个人的迷信和崇拜所取代了。

 

 

人在苦难中连结

 

苦难摧毁人,使人无助,使人孤寂,使人苦毒。但神学家莫特曼 (J. Moltmann)却提出一个闻名世界的命题:人在苦难中连结在一起。现在我成了基督徒,回头再看小妹妹之死,才体会到苦难的这种凝聚力。我才看到,即使在那样深沉黑暗的苦难中,即使人还根本不认识神,神的恩典、神的怜悯也从来没有离开过人!正是在苦难中,神与人在一起。当时我完全看不到 “苦难终将过去”的任何希望,看到的只是煎熬中那种彻底的无助,那种深不可测的绝望。

文革一开始,我一家本已陷在孤立敌意重重包围的困境,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成了不可接触的贱民。不!不是贱 “民”。没有了作贱民的资格,甚至没有了作人的资格。我们是狗崽子,是牛鬼蛇神!我们置身在人群,却好象在狼群中。我从不怨恨那些对我们落井下石的人,如果他们不向我们扔石头,自己也可能被推下井。我们只能在战栗中看着周围一双双血红的凶眼。但小妹妹的惨祸突然使那些喷火的眼睛熄灭了。还不止此,那些眼睛现在闪着泪光。当我在医院打电话到母亲教书的学院报讯时,总机起初冷冰冰地回绝无法找人,因为正在开批判大会。一听到车祸,口气立刻变了:“别耽心!我马上用大喇叭向全校广播,找她赶快回来!”走在街上,邻居的孩子不再向我们叫骂扔石头,而是低下眼睛不声不响走开了。素不相识的六年级小男孩自动来到医院,陪着我们等待在手术室楼下,准备随时有需要就为小妹妹献血。我们怎么劝也不肯走,直到深夜手术完成。医生、护士,不但废寝忘食抢救小妹妹的生命,还不忘温言安慰我们,劝精神濒于崩溃的母亲回去休息。连公安局的警察讲话也充满同情。

那段时间,没有了半夜砸破窗来抄家的红卫兵,没有了来揪斗我爸爸的造反派,家里骤然安静多了。小妹妹的老师白天黑夜来医院帮助看护,在小妹妹去世那个凌晨,她陪着我们放声哭,帮着我家料理丧事。神圣不可侵犯的阶级斗争理论,说没有超阶级人性,只有阶级性的真理,震耳欲聋的高音喇叭天天都在叫嚣的 “红色恐怖万岁”,面对一个奄奄一息的八岁小女孩的短促弥留和离世,在周围人心中,竟然不约而同自发地暂时停止了作用。小妹妹的惨祸,似乎容让我家有了片刻回复到人世而非置身狼群的机会。尽管这片刻人间温情的呼吸是那么短暂,那么微弱,随后而来有增无已的迫害,更使之显得几乎不真实不可能,人性的光辉,毕竟在苦难中闪现出了一丝还未泯灭的希望。阶级立场观念,政治舆论高压,毕竟不能敌过苦难的力量,把人性的同情重新显示在人心里,虽然只是人不自觉的一瞬间。

 

 

苦难中人给人的是爱而不是恨

 

苦难发生,人总是不由自主地寻找原因,或是自作孽不可活,或是被他人所害,总之冤有头债有主就是了。未必。电影〈活着〉显示的一场车祸,不能不勾起我对小妹妹之死的惨痛回忆。区长春生因为大炼钢铁过于困倦,开车时撞倒了墙,砸死了同样因为大炼钢铁过于困倦,躺在墙下睡着了的小学生有庆。这场偶然的悲剧本来可以不发生,人们可以很容易归咎于那场疯狂的大跃进炼钢运动,死者和肇事者同是应该同情的受害者。但我小妹妹之死连祸首都找不到。虽然同样发生在一场更疯狂的全国全民运动之中,虽然这场运动给我家的苦难雪上加霜,运动本身却并不是车祸的直接或间接原因。怨谁?有庆的父母福贵和家珍痛失爱子,不敢也不能控诉大跃进运动的疯狂,一腔悲愤只能发泄在原是福贵生死之交的春生头上,只能发泄在女儿凤霞狂怒砸破车窗的春生的吉普车上。其实就连发泄时自己也明白,无论活的人、不活的车都无法替儿子的一条命负责。我父母的作法只是选择了不这样发泄而已;既然盲目的发泄全无帮助,既然那时也不可能发泄。但苦难把人分离隔绝,苦难也把人连结在一起。最终使家珍与春生复和的竟然是那场全中国在劫难逃的十年浩劫!冤家对头遭殃,并没有令善良的福贵和家珍拍手称快。春生被打成走资派,妻子被逼自尽,自己也萌了死念,只想在死前把一生积蓄送给福贵一家了却心事。这时家珍冲着他发出那一声震撼人心的大喊:“别忘了,你还欠我们家一条人命!” 同样的呼喊,多年前在儿子新坟旁喊出来,现在有了不同的意义。不再是怨愤而是激励:“你得好好活下去!”。

在他们身上, 我又一次看到当年在我父母身上,在小妹妹生死关头周围那些认识和不认识的普通人身上,人性善良的光辉。在生不如死的境况中还是要活下去,希望在哪里?意义在哪里?奇怪的是苦难中人对人关系反而变得更像人了,人给人的是爱而不是恨。

 

 

是什么使人在苦难中相连?

 

苦难可以剥夺人的一切,作为人最起码的尊严和理智都可能被蹂躏殆尽。苦难可以剥夺希望,剥夺信心、勇气、力量、意志、道德、文明、理性,…… 从少年时代,我亲眼见过太多太多的夫妻恋人父母儿女互相背叛揭发,互相吞噬残害。我亲眼见过太多太多的人选择了自杀,或是精神失常。并不是忍受不了痛苦本身,而是经不住苦难的剥夺。有没有苦难最终无法剥夺的?苦难最终使人连结相通的本质是什么?是不是只有神所赋予人的良知本身?在正常的世界,全人类的罪已经把人性扭曲异化到如此地步,以至人常常会感到,人与人之间的不同,有时往往比人与兽的不同更大!但在苦难极端反常情形下,哪怕人已经被折磨到连人的形状和起码理性都失去了,哪怕人已经只像一堆污秽可怖的肉,哪怕连他的肉体也消灭,他仍然不能被苦难剥夺尽净的就是良知……他不是一缕灰烟,一团物质,他还是一个人!文革把人性中最丑恶的一面掀开唤出来兴风作浪,但人性最深的那一层,神最初造人时赋予人的荣耀,神的形象和样式,在苦难中还在!不管个人是否意识得到,人在本质上是相通的一体,只因为人都出自神手所造。在人性已经堕落到极其黑暗的深渊,是不是只有苦难才能使人觉醒,才能使人同情共感,才能使人重新连结在一起?苦难是否成了人自己竭力要毁灭的人性的救赎?托尔斯泰说:“爱之所在即有上帝”。当我凝视集中了人间苦难的十字架,我同样看到了,“苦难之所在即有上帝”。苦难没有最终的彻底剥夺力,因为神与人同受苦难,神自己为人承担了苦难。无论黑暗势力多猖獗,它就是没有办法从神手中最终把人夺去。

 

 

永远在精神上跪着?

 

当我来到北美,第一次有人向我传福音的时候,我心中酸楚:你们懂不懂我们的苦难?谁能把小妹妹还给我们?为什么人生这样痛苦这样荒谬?为什么好人要遭受苦难?你们的神究竟有没有公平?我特别反感的是基督教说人人都是罪人。天真年幼的小妹妹犯了什么罪该惨遭横死?!我父母犯了什么罪该受这种报应?!叫人认罪悔改?不新鲜!还不到成年,我早就被逼在文革中认过无数次莫须有的罪了。无数次思想改造、反右运动、自我批判,以至文革中自尊尽失,斯文扫地——不是修辞,是字面意义。文革最伟大的成就是彻底摧毁了每个人的自信, 谁都不敢相信自己一定总是站在正确的无产阶级立场上,因为只有毛泽东的思想才是唯一真理。难怪我当初一听到 “罪人”二字就反感。怎么?自我检讨还不够?被人践踏再加自我作践还不够?还要从中国跑过半个地球到美国来继续认罪?永远在精神上跪着?我没有罪!不认罪!

 

 

信仰比慎独更高

 

那时在《人民日报》海外版上看到一篇文章,有留学生辩护说在国外谋生艰辛又无人管束,所以大家道德松弛很正常,认为 “慎独”是不可能作到的人生最高境界,如此要求留学生实在过高云云。我火冒三丈。道德卑下还要振振有词,凭什么污辱其他留学生?在文革那种严酷生涯中尚且不肯随波逐流沦丧道德,若出国后连这一点自律都作不到,还算什么人? 我极为心仪基督教高尚的道德标准, 比 “慎独”更高。中国传统道德不过是消极的 “发乎情止乎礼”,“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基督却教人积极的 “爱人如己”、为人舍己,连心中淫念也不应有。基督教从来就不是软弱消极的,因为所信靠的真实存在!创造世界并掌管历史的神,是宇宙最积极的力量源头。人类共有的良知、善性、道德观,乃至对苦难不平的公义感,以及追问 “为什么”的思维能力,本来都出于神所赐。原来,在人还远远不认识神的时候,神早已在人类历史文化中,在人心中,普遍向人启示自己了。中国源远流长的优良传统一向注重道德,注重正心修身,注重不自私自利的 “大我”,如释家之普渡众生,儒家之舍生取义,先天下忧,都是神的形象在文化中的部分反射,都有神的启迪和保存,都有神给人救恩的预备。

 

 

我弄错了一个区别

 

我发现我弄错了一个根本区别,基督教信仰是宇宙观和人生观的选择,不是道德的选择。但信仰基督必有道德的提升。非基督徒而有高尚道德吗?那在神眼中根本算不上什么:地球上喜马拉雅山与吐鲁番盆地的差别在人眼中很大,在天上看就成了一样高了;神的标准太高人根本达不到,所以孔子与盗跖一样有罪,处女和娼妓都不清白。这种似是而非的论调是人自己偏见的臆想,并不是神的意念和教导。不符合圣经,也不符合实际。人从太空还能看得出地球上的万里长城,难道神的眼力会比人更差?人不能以行义自救,不等于神不要人行义;神绝不残忍,不会要人做根本做不到的事。我非常希望我父母能成为基督徒,但我不需要也不应该贬低他们的道德面貌,更不能无中生有向他们的道德观乱泼一通污水。

 

 

人以自己的有限来代替神

 

那么基督教所谓罪到底是什么?我怎么认识自己的罪?人类始祖亚当夏娃犯罪,并不像偷吃禁果的表面含意那么简单,象小孩偷吃饼干似的那么浅薄可笑。“分别善恶树”所代表的 “原罪”,真意就是人毁弃了人神关系。人弃绝无限的神,代之以自己有限的善恶判断为标准来看一切。人类自我膨胀以为自己可达无限,靠人自定标准来追求善。引出的结果一定是罪恶苦难。文革空前的悲剧兼丑剧,是在极其伟大的理想驱使下而上演的。从人类始祖离弃神以来,人一直过分乐观,以为人可以靠自己无限完善自我与世界。在这种无神的理想追求中,几亿人民迷失方向,集体卑躬屈膝,委身于一人淫威之下。人人都是受害者,人人都不是完全无辜;群体的苦难来自群体中每个人事先参与建立的共业网困局,个人的苦难并不纯由个人而来,却来自于整个群体。

 

 

我无法为自己的卑怯辩护

 

究竟 “人之初性本善”,还是 “人之初性本恶”?从神造人的本体层次,人性本来应有的是神的善。但在实体层次,人性的实际状况是恶,是不完全,是偏离了神的初衷和要求。这是基督教 “罪”的含义。不是指杀人放火奸淫之类法律道德上的罪,后者只是罪的结果。在这意义上我敢说自己无罪?在文革中我自己毫无昧着良心的卑污邪念?无论当时谎言如何美丽,欺骗自己的,也有自己主动参加的一份!我拼命铲除对父母老师的爱而要去恨他们,压制良心对种种血腥暴行的腹诽,努力说服自己大方向是好的。读到彭德怀的庐山万言书,十分不解怎么会是反党宣言?明明是爱国忧民忠于党嘛?一阵惊悸掠过心头:停!不要想了!千万不要让人知道我有过这一闪念,太反动了,马上会成为现行反革命!毛主席绝不会错,错的一定是我。

我无法为自己的卑怯辩护。这不是幼稚。那时才十几岁,已经学会这样自动扭曲人性,世故成熟得腐朽。人灵魂深处确有向善的心,实际却根本无力行出善来。连自己的心,也不能保持始终纯洁,不受丝毫恶念污染。基督教对于人性不过分乐观,知道没有一个人能不犯错误;也不过分悲观,知道神还在掌管一切。如果没有神给人的神自己的本性,人根本无法与神沟通,接受神爱,返璞归真回头向神。在神面前,我看到自己有限,看到自己不完全,看到自己无能。

 

 

敢于跪在神面前

 

文革苦难的反弹,曾经令我觉得很难再忏悔。过去太侮辱自己的人格了。但是向创造天地万物也创造人的造物主下跪,和对同是有限同样会犯错的受造者屈膝,两者何止天壤之别!向神忏悔,绝不消极屈辱,恰恰相反,是最积极地帮助人向无限的神开放心胸,与神复和,恢复人与世界与他人与自己被破坏扭曲的关系,建立真正健全的人格。向神忏悔,有神超越于人的局外观察点,才能不再理性自杀,不再使批判意识沉睡,不再使民族道德感迷失方向。向神忏悔,认识自己的真相,坦率承认人的阴暗面,是极大的道德信心和勇气。敢于跪在神面前,才能够不在精神上永远跪著作奴隶,才能够在人面前站起来,堂堂正正挺胸作人。

小妹妹离世已经多年,文革也成了历史。回首往事,眼看今朝中国人心缺乏信念支撑,失去了值得奋发进取的精神目标之苦,我忍不住为之一哭!上帝,你今天还在为我们哭吗?圣经记载,当拉撒路长眠在坟墓里,“耶稣哭了。”(约翰福音 11章 35节)。主啊,你哭了。你为什么哭? 你已经来了,“复活在我,生命也在我”(约翰福音 11章 25节),你马上就要把拉撒路从坟墓里呼唤出来了。可是众人还不知道,还在哭。你为人的伤痛而哭,你为人的苦难而哭,你的复活大能即将结束这一切了,你对人无比的爱,还是不能不使你与人同声一哭! 苦难的洗礼之后就是复活,让我们的眼泪洗净我们的心灵,准备迎接复活的早晨,因为在坟墓的尽头,已经站着主耶稣基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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