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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动,故我思——关于运动的神学思考/毛叔

 

文/毛叔

 

四肢发达,灵性也健康?

运动的好处与重要性,已经无需多言,如促进身体健康、提升工作效率、改善情绪、提高睡眠质量、预防慢性病,等等。除此,研究显示,有规律、适量的运动,还可以让头脑越发达。

但小时候接受的观念却是相反的,如“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说法。笔者在这样的思维中耳濡目染,师长常会以此“鼓励”我们好好读书升学,毕竟运动员是不会读书才去干的事。高中和大学时,笔者虽加入校篮球队,但心想运动毕竟不是“正经”事,不能当饭吃,只是课余“有也不错”的休闲娱乐。果然,大学毕业进入职场后,在忙碌和压力中,运动就被挤压到边缘,可以说十几、二十多年都没有好好运动。

过去贬低运动的想法,现在似乎被翻转了。但有一个更大的问题较少被讨论,就是过去这种把“思想”和“身体”拆开的二元论的思考框架,其实是有待商榷的。对于基督徒来说,这样的二元论,并不符合圣经的世界观,抱持这样的二元论,不利于我们面对日常生活。

进一步说,若是我们把身体与灵性二元切割,把人看作是“被身体拘禁的灵魂”,看“身体”为次等,圣俗就永远是二分的。我们的日常生活,凡是透过身体运作的,包括运动、吃饭、打扫卫生、牵手拥抱、工作睡觉,所有在俗世中的琐事都变成了次要。基督徒的灵性,则不接地气,无法进入真实生活;“属灵”变成了教会建筑物中的空谈玄学,说得漂亮,却无法做到。

但基督信仰毕竟是很强调身体的。首先,上帝创造人的身体是美好的,上帝更“道成了身体”,信徒除了相信耶稣身体的复活,还相信将来自己的身体也要复活。本文希望透过自己运动的经验,基于“身体神学”的反思,能够对于运动提出另类的思考,抛砖引玉,使基督徒也能够在运动中探索信仰的意义,促进身心灵的平衡健康。

 

透过运动,更靠近上帝

40岁那一年,笔者想为进入中年的自己留下一个记录,决定一个人骑车环(台湾)岛,沿路拜访一些朋友。在没有做什么训练的情况下,将近10天的旅程对体能和意志是非常大的挑战,沿途中遇上大雨、强风,天黑赶路,身体非常疲惫。不过,心灵上却异常地满足(骑到后面几天,还发现肚子也瘦了一圈)。这段小小的冒险旅程,却不小心开启我中年运动的新世界。

后来在朋友的“推坑”下,参加了铁人三项比赛(国际赛距离,1500米游泳+40公里骑行+10公里跑步)。对那时的我来说,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还记得刚开始练跑时,才跑5公里就快要窒息了。

比赛当天,不到4点就起床准备出发。6点整跳入台北的微风运河,在人堆中浮浮沉沉,被几只蛙脚踢了几下,喝了几口脏水,狼狈地游完;又骑了将近2个小时的自行车,腰酸背痛,苦不堪言;开始跑步时,已经艳阳高照,在湿热的台湾,面对着太阳的“烧烤”,只能在休息站不断拿冰水浇头,跨出每一步都是煎熬,10公里的路程感觉如万里般漫长。我凭着意志力完成了比赛,发誓再也不要干这种折磨自己的傻事了。

但没想到一个礼拜后,身体稍微恢复,就开始搜寻下一场比赛信息。

自从那次比赛后,运动就没有中断过。其实,比起许多人,我不算意志特别坚定的,但可以持续运动的原因,一方面是因着友伴的刺激或陪伴;更重要的是,在近年疫情与中年危机中,让我能够在情绪上有喘息的机会,体验到运动对于“身心灵”的整体益处。台湾超马运动员陈彦博的一段话,让我很有启发:

“在大自然里,脚下的一粒沙、一块冰,它存在的时间可能比我们任何人都长久,上帝仿佛用沙、用冰、用草芥万物显示他的存在。很多人问我有没有宗教信仰?自然就是我的信仰,天地就是我的礼拜堂,我在沙漠里,在冰原上祷告。”

陈彦博不是基督徒,尚且懂得在天地中与神圣相遇。我是基督徒,难道不能在这天地的“礼拜堂”中,与上帝相遇?难道不能在湖边、在小径、在树林中祷告?我发现当一边跑步、心无旁骛、只有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和步伐时,发出的祷告比其他时候都还真实,不再是例行公事。运动时,常常是我感觉最靠近上帝的时刻。

尽管我也常常立志运动,行出来却由不得我。但每次在工作或是生活中身心疲惫时,仍会逼自己去户外。身心灵都得到舒缓,不仅在大自然中感受到上帝的美好而被疗愈,也常常得到各种“灵感”,屡试不爽。

 

关于运动的神学思考

早期教会对于运动普遍没有什么鼓励,因为当时的运动与诸神崇拜紧密相连。比如说最早的奥林匹克运动会是在希腊的奥林匹亚举行,该地正是祭拜宙斯的宗教中心,这里的宙斯神像高达12公尺,以黄金和象牙铸造,是当时世界七大奇观之一。比赛会期共5天,前两天为祭神日,之后才是运动会,而结束时胜利者要列队进入宙斯神殿中,献祭并接受桂冠。

另外,运动员是裸体的,一方面欣赏身体的美感,也有对天神献祭的含意。甚至到了罗马帝国时代,更有以血腥与残酷著称的角斗竞技和赛车比赛。角斗士接受严酷的训练和饮食控制,在赛场上杀得“你死我活”,不管是彼此对抗还是与猛兽对战,每一场竞技都以死亡为结局,胜利者将长剑刺入战败者的咽喉以宣告胜利,而民众则陶醉其中、大声欢呼。

当保罗说“操练身体,益处还少;惟独敬虔,凡事都有益处”(参《提摩太前书》4:8),当时的读者所想到的大概正是那种在运动场上裸体甚至残酷的训练。保罗在那种背景之下,仍能肯定操练身体的益处。他并没有贬低身体的重要性,甚至说,身体就是圣灵的殿,要在自己的身体上荣耀上帝。(参《哥林多前书》6:19-20)

在两千年后的今天,我们需要对运动进行新的神学思考。事实上,人类进入工业时代之后,工作和生活型态发生巨大改变。许多人长期面对电脑工作,不仅缺乏运动,还常常肩颈酸痛,长期处于紧张焦虑状态。另一方面,运动(不论是观赏比赛或是自己运动)也早就成为许多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近几十年来,西方早已对“身体神学”有大量的反思。圣经学者和神学家提醒:人不是分成灵魂、身体两部分(或三部分),我不是“拥有”身体,而是“我是我的身体”。学者南希·墨菲(Nancy Murphy)指出,我们是有圣灵同在的身体(We are Spirited Bodies)。换言之,身体不是低于灵魂的躯壳,身体不像佛教所说,是个“臭皮囊”。身体是上帝创造并视为好的。

基督教看人的身体本质是好的,因此身体的活动与健康本身也是好的。运动不是为了“更高目的”而存在。也因此,将运动当手段或工具,为的只是吸引人进教会、传福音,是不适切的。反之,运动本身就是好的,当我们因着徜徉在上帝创造和救赎的恩典中一起运动,能够在天地中与上帝相遇时,所展现出来的活力、友谊和接纳(而非竞争与拒斥),正是基督徒们吸引人靠近上帝的契机。

天主教神学家马特·霍文(Matt Hoven)等人,提醒基督徒可以在各样的事上,看见上帝的恩典。运动可以是恩典的导管,让人瞥见超越的上帝。他们呼吁基督徒透过运动,来服务人群、荣耀上帝。福音派的埃里克·戴利(Erik Dailey)则指出,运动有潜力能够带来人类的兴盛,而带来人类兴盛正是上帝所做的救赎工作,我们借此得以参与在上帝的工作当中。

当然在一个堕落的世界中,每种好的事物,都有误用的危险,比如过度的商业化和过于残酷的竞争,或是某些运动带有严重的暴力倾向。但我认为基督徒可以专注,把事物美好的面向更多发扬出来,能够创造共善,给众人带来祝福。

也因此,基督徒除了透过运动给个人身心带来益处,还可以借着组织运动,促进彼此认识,营造健康美好的群体文化。当人们走到户外,其实很容易感受到上帝的创造之美,领人更靠近上帝,彼此也成为朋友。

 

运动得以深化信仰?

保罗常以运动作为比喻,鼓励基督徒效法希腊运动员克己、节制、坚忍的精神,毕竟成为门徒也是需要锻炼(参《哥林多前书》9:24-27;《腓立比书》2:16、3:13-14;《提摩太后书》2:5、4:7)。运动也帮助我加深了对信仰的认识。例如:

第一、需要伙伴。信仰和运动一般,需要伙伴,没有伙伴和群体,支持不下去。一起运动、一边聊天时,痛苦和疲倦没有那么明显;任何运动,都需要伙伴的督促和鼓励,否则很难坚持。记得今年我们在一天内从西雅图骑到波特兰(共206英里),若不是大家互相打气,根本不可能完成。信仰亦然,没有伙伴,走不远,甚至会凋零萎缩。

第二、需要目标。人是有惰性的,能躺平就不会站直。我们通常就是设定一个赛事,作为训练目标,循序渐进,慢慢靠近。信仰亦然,与其空喊太多抽象的口号(比如“学像基督”),不如设定一些具体的目标,比如一年读完一遍圣经、一起读一本经典书籍或实际参与短宣、关怀游民。借由设定一些具体目标,比较容易跨出自己的舒适圈,慢慢地进步。

第三、人有潜力,但也有限。俗语说,文人相轻。但在运动场上,常常反而能敬佩和尊重对手,因为看见了自己的局限,别人就是比自己强。比如说,一位白发苍苍的爷爷骑自行车硬是在上坡中超越了你,你再怎么努力踩踏也追不回来,输得心服口服。但另一方面,你也可能会想,他这个年纪能有这样的表现,其实也是因为大量的训练,自己若愿意,并非完全不可能。

一方面认识到自己的有限,一方面也有盼望,只要愿意和持之以恒去做,是可以改变的。换句话说,运动可以帮助人发现自己的能动性,不至于被困难所击败。人不是活在一个决定论的世界中,似乎完全无法改变什么,而是可以理解,大的改变来自一点一滴的小改变。

基督信仰也是如此。透过信仰我们承认自己的罪与软弱,但也不停在那里,而是知道,若愿意持续操练(比如说愿意学习沟通、饶恕、接待人),在上帝的恩典中,我也能够持续成长、改变。

第四、累积与奇迹。长跑者常会说,没有奇迹只有累积。所有的成绩都取决于长年累月的训练。但从另一个角度说,只要能动都是奇迹。运动的每一个环节,牵涉到无数个骨骼、关节、肌肉、神经的合作,包括呼吸和血氧的传送,都不是自己靠努力所得来的,都是白白的恩典。在运动中(特别是受伤过后),我们会更认识自己的身体,可以更清楚意识到每一个呼吸和活动都不是理所当然的,都是仰赖上帝的恩典。

第五、痛苦与喜乐。在别人吃喝快乐时,要坚持训练,是痛苦的。但伴随痛苦的,却是大汗淋漓的快感,甚至是获得奖牌的荣耀感。现代社会常常让人得以透过娱乐和忙碌来逃避痛苦,但痛苦却是人的常态,有信仰的人也无法避免苦难。透过运动,我们更能体会:痛苦和快乐是可能并存的,痛苦和荣耀并非不兼容,这让我更能忍受现实生活中的痛苦,明白保罗所说,“我们这至暂至轻的苦楚,要为我们成就极重无比永远的荣耀。”(《哥林多后书》4:17)

 

结语

运动已经成为现代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笔者相信,我们应该有责任去思考信仰与运动的关系。笔者并不试图给一个完美的答案,只是抛砖引玉,希望更多人透过运动去思考、去整合,让信仰更有活力、更接地气,不再抽离于世界。

 

推荐阅读书目:

  • 郑仰恩等,《身体神学与整全信仰:台湾神学研究学院2020年双连讲座论文集》(橄榄,2020)
  • Lincoln Harvey, A Brief Theology of Sport (Eugene, Cascade books, 2014).
  • Matt Hoven, J. J. Carney and Max T. Engel, On the Eighth Day,: A Catholic Theology of Sport (Eugene, Cascade books, 2022).
  • Erik W. Dailey, The Fit Shall Inherit the Earth (Pickwick Publications, 2018).

《“我动,故我思——关于运动的神学思考/毛叔”》 有 1 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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