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电影《明》海报（来源网络）
黑暗历史下的阴影
电影《明》（Sight)，以著名眼科华裔医生王明旭的生平为蓝本，于2024年春夏之交在美国各地上映，在不同的华人团体中，这部电影引起热烈的讨论。王明旭医生的青少年时期正值中国文革，在学校、父母工作的地方，都有疯狂的政治运动：打砸抢，鼓动学生谩骂自己的老师，将努力学习的学生排挤出去，使用群体的暴力威吓折磨不服从的学生。他无法由正常的学校途径进入大学，但是他一直有当医生的梦想。在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里，他依然憧憬一个可以自由读书和思考的世界。
幸运的是，文革结束时，一直坚持学习的明旭在恢复的高考中脱颖而出，之后天资聪颖的他又获得了去美国留学的机会。他当时怀揣50美元，只懂几个英文单词，就来到了大洋彼岸。没想到在这里，他同样遭遇歧视和不公正的待遇，但是他依然以优异的成绩，获得美国最著名医学院的最高荣誉，成为一位眼科医生。
电影的主线是他在成为医生以后，为一位从印度来的小女孩治疗。这位小女孩被亲人故意弄瞎，后来在一个天主教修女的帮助下，来到美国求助。王医生尽了最大努力，依然没能使她复明，但是那小女孩却凭借信仰的力量安慰王医生，她愿意接受一生的黑暗，不怨恨任何人，并为所有人祈祷。而王医生在医治她的过程中，深受她信仰的感染。他在第二次的试验中找到新的方法，成功地治愈了另一个同类患者。在这个艰难过程中，长期以来一直困扰他的由于青少年时期的黑暗记忆带给他的心理疾病也得到疗愈。他后来创立了“明”这个慈善组织，免费施行眼科手术，帮助无数失明人士重获光明。
在众多文革受害者中，王医生算是一个相对幸运的人，他受到很好的教育，有了为之献身的事业，也造福了许多不幸的人。但是即使是他，在获得成功以后，依然要面对黑暗的过去留下的伤痕。
文革是一场席卷中国的空前悲剧，即使多年过去了，许多人依然像王明旭医生那样受到回忆的长期折磨。可悲的是，许多人没有他那么幸运，他们失去了教育的机会，一生在社会的边缘挣扎。我的亲人中就有这样的例子。他们生活在同一时代，文革的黑暗都在他们的生活与生命中留下了沉重的阴影。
困苦中的“诺亚方舟”
在教会历史上，也曾经有过黑暗，例如宗教战争、异端裁判所；甚至今日许多管理不善的教会中也存在不健康的现象，如领袖独裁、情感勒索，而且刻意切段信徒和外界的沟通，形成封闭性的团体。这样的境况也会出现在许多工作场合：如不公正的待遇、不健康的工作环境、苛刻独裁的领导，许多方法都与文革时期的做法类似。
其实，文革不是一起独立的偶发事件，在二战前夕的日本、德国，都有类似的情况发生。在如今的日常生活中，学校、工作、教会环境中的霸凌、独裁、个人崇拜、群体暴力，也在小规模内频繁发生。文革只是人性中的幽暗在一个适宜的社会历史环境下大规模地爆发，而这些幽暗，许多人在生活中都或多或少地经历过。当文革逐渐成为历史记忆，我们依然会面对历史留下的身心创伤，我们应当怎样去对待这些不断折磨我们的伤痕？当和文革类似的事情发生在我们的工作和教会生活中，甚至在一定的社会条件下，形成大规模的、个人力量难以抵御的政治浪潮时，我们应当如何面对？
从王医生的经历中，我看到，在他的青少年时期，他曾经试图表达他对时局的质疑，但是在当时，文革的浪潮疯狂席卷整个中国，他的声音被淹没在口号威吓中。他的父母尽一切力量保护自己的孩子和他们的教育环境，但是在那样一场风暴中，个人的力量微乎其微。难得的是，他没有放弃读书的梦想，所以当历史环境改变，他成功地抓住了机会，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王医生和他的家人，以一种内敛的方式表达对时局的抗议：他们不参与和武斗、陷害他人有关的活动，并在能力许可的范围内表达自己的不满，尽力保护受迫害的人，而且始终坚持追逐读书的梦想。我相信在那个黑暗的年代，许多有良知的普通人都是这样做的。他们虽然不是像潘霍华、张志新这样的烈士，但是他们也尽其所能表达了对正义的渴望和对疯狂的不满和疑虑。
王明旭医生对知识的渴求在某种意义上拯救了他，给予了他另一个更纯净的世界，让他透过现实世界的黑暗，拥有了一个值得投入精力和时间的梦想。这个梦想后来带他来到另一片土地，尽管这片土地也曾歧视他，但是拥有梦想的人同时也拥有了保护自己的能力：他通过艰苦的努力，在不利于他的环境下取得了杰出的成就。
我们也需要这样一个理想，在危难的时刻如同洪水时代的诺亚方舟，在一片死亡腐朽中为我们带来生命和希望。比如说，当我们真正拥有对上帝和正义的信念，我们就不会轻易地被现实中的腐朽击倒，因为我们会透过现实的严酷，看到上帝应许的另一个美好的世界，并对上帝的公义存有信心。当我们对自己从事的职业有真正的热爱，我们也会透过现实职场中的尔虞我诈看到工作的真正意义，并继续负重前行。这些信念就是我们在困苦环境中的诺亚方舟。
跟从良心的召唤
虽然如此，当我们经历黑暗，黑暗也会在我们的身心留下长久的创伤，电影中的王医生在工作压力大的时候甚至出现幻视，常常看到文革期间受害的女友，或者自己未治愈的病人。我认识的经历类似的人们，有些人一辈子生活在痛苦中，有些人找到了疗愈自己的方式，重新回归正常人的生活。王医生幸运地拥有家人的爱和同事的支持，他所钟爱的事业和病人，他在无私地帮助病人的同时，也疗愈了自己，并且受到印度小女孩基督信仰的感召，了解到自己能力的有限，在努力工作的同时，也学会接纳自己和自己的失败，并且以平和宁静的心对待那段黑暗的岁月。在影片末尾，我们看到真正的王明旭医生，他灿烂的笑容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已经疗愈了自己，成为一位健康、仁慈的医者。
我的亲人中有类似经历的人也用不同的方式疗愈自己：有的人通过音乐、绘画、书法让自己停止负面情绪，心智转向生活中美好的一面；有的人规律性地祈祷、灵修，透过对圣经中的历史的默想，来思考今日面对的问题；有些人通过写作和行动，去纠正现实生活中类似的罪恶……但是不论通过什么方式，作为一个基督徒，都有一个特权：耶稣答应背负我们的重担，如果我们一个人孤独地面对这些挑战，我们会有深重的无力感，甚至悲观绝望；但是当上帝和我们同在，就有了最温柔的陪伴和最值得信赖的战友。
我的外婆就是传道人，她曾经在文革期间经历十几年的牢狱之灾，但是我童年时代对她的回忆非常美好，她总是面带微笑，对生活中最微小的快乐，比如鸡下蛋了、花开了，都充满感恩。她后来重获自由以后又重新当了传道人，教会里不乏权力名利的争斗，她总是一笑置之，以至于有人这样评论：“别人处心积虑地伤害欺负您，您居然丝毫不觉得受委屈，真是让人白费心机！”我私下认为，当年巨大的苦难让她以看待鸡毛蒜皮的心境看待今日教会包括社会存在的缺陷。她只要和过去一对比，就会觉得把精力花费在这样无价值的事情上纯属无聊和浪费。通过时代和个人的悲剧，她看到了生命中主要的和次要的，也以更深邃的维度和胸怀看待现实的不完满，并且她一直持有坚定的信心：上帝看到这一切，他会拯救保护他的教会和爱他、忠心于他的人；并且这个世界的命运和正义之尺始终掌握在他的手中。
我的父母则更像王明旭医生的父母，他们在黑暗的时代默默地跟从信仰和良心的召唤，专心于学业和工作，拒绝参与那些疯狂的政治运动，并且尽力保护自己的家人，让我有一个良好的教育环境和一个健康的成长氛围。
永远需要上帝的指引
我对我的家人充满感恩，正因为他们对信仰的坚贞、对苦难豁达的态度，让我对不完美的世界和充满复杂问题的教会依然保持信心，在看到一些众人拥戴的“教会领袖”不为人知的阴暗面时不会放弃信仰。
而在我自己的生活中，我也曾遇到过教会或职场的霸凌，而且我惊奇地发现，文革中的操纵迫害手法其实并非中国独创，它们在不同国家、不同环境中小规模地不断重复使用，也极有可能在不同的文化或者政治环境中形成大规模的社会浪潮。
今日的社会和教会面对的挑战和半个世纪以前并没有本质的区别。不同的意识形态、神学思想和政治理念在激烈交锋的时候，不同阵营的人们也可能忘记信仰或者人性中最基本的原则和底线，使用文革中的暴力操纵和霸凌，而受到最大伤害的，往往是普通人。《明》这部电影，回顾了中国那段让人不堪回首的历史，但是这段历史的根源，超越地域和文化，直指人类本性中的原罪。而我们在这样的时刻，永远需要上帝的指引，让我们有明亮的眼睛、坚强的心灵和他仁慈的安慰与疗愈。
（本文首发《海外校园》16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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