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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是为了不再记得 :《记忆的力量》 / HenBook亨利说书

书名:《记忆的力量——在错误世界迈向盼望》

The End of Memory–Remembering Rightly in a Violent World

作者:沃弗 (Miroslav Volf)

译者:吴震环

出版社:校园书房出版社

我们如何回忆或反省人类历史上的暴行?他们往往得不到应有的尊严与公义。

你或许会想:“加害者最好落入地狱接受最严酷的刑罚,过去的罪恶绝不能一笔勾销。我们要永远记得恶行。如果不记得,就是背弃历史、辜负受害者、亏待正义!”

要如何记住受过的冤屈?

耶鲁大学神学教授沃弗(Miroslav Volf)在《记忆的力量──在错误的世界,迈向盼望》(The End of Memory: Remembering Rightly in a Violent World开篇就指出一个对基督徒而言极为艰难的难题:“当我委身去爱加害者、要以善胜恶,我应该用什么方式去记忆我受过的屈辱?”[1]

天啊,要受害者去爱仇敌岂不是另外一种压迫吗?这样有公平正义可言吗?但沃弗要说的是,唯有我们将记忆的目标望向最终的和好,否则我们就没办法救赎我们的记忆,反而会让过去侵蚀我们的生命。

为何如此?

第一,尽管受害者拥有了真实的记忆,他可能会因过去所遭受的伤痛而滋养报复的心理。受害者常常因为恨意,在掌握权力后摇身一变成加害者,这些仇恨行为常被合理化成正当的“自我防护”。第二,当过度强调受害者的伤痛,就会容让过去的记忆占有未来,并限制新的可能性。如此一来,受害者的标签如幽灵般永远环绕在当事者身上,丧失盼望的能力。

他认为,重点并非“是否要记住”,而是“如何用正确的方式记住”。记住真相只是必要的先决条件,但记住本身并没有办法带来医治。唯有我们将记忆放置在适当的道德框架底下,我们才有办法追求真正的正义与和好。

记忆的框架:耶稣基督的受难

沃弗从来都不是一位高谈阔论的理论家。他在1984年因着自身的信仰言论与婚姻状况(与美国妻子结婚),被怀疑是反社会主义的叛乱分子,因而遭受南斯拉夫共产政权军官的严刑逼问;他也在1990年代见证了祖国克罗地亚在巴尔干半岛上遭受的种族迫害。这样的政治创伤折磨着他的心灵,挑战着他的信仰关怀。无论是在其经典著作《拥抱神学》或是本书,字里行间都流露着真实的矛盾,以及努力实践和好的勇气。

沃弗指出,“耶稣基督的受难”是基督徒诠释受冤屈记忆的核心框架。一方面,基督的受难代表他认同所有受边缘、压迫、伤害的受苦者;也因着他的复活,得以预见解放的未来。因此,每当记念基督的受难,就是在记念每一位受苦者,也在迎向未来的新生。我们因而受召与受伤的心灵站在一起,为无权势者发声,相信上帝会为受苦者带来最终的平反。

另一方面,基督的受难同时也拥抱加害者。耶稣呼召加害者悔改,确认罪行带来的伤害,并接受他无条件的恩典,以此脱离罪恶的挟制。因此,我们应当用基督在十字架上的爱来拥抱加害者,让我们盼望受害者与加害者都将恢复人性,成为一个和好的群体。

透过默想基督的受难,我们记住冤屈、谴责恶行、与受害者站在一起,但不是为了报复,而是重申上帝的恩典拥抱所有罪人。加害者与受害者都因着十字架与上帝和好、与人和好,因而恢复受造之初的人性。

沃弗认为,在“完全漠视正义”与“不屈不挠追求报复式正义”中间的第三条路,就是选择上帝的饶恕。饶恕不代表对正义的忽略,反而是肯定了正义,但又超越了报复式正义,因为它彰显了一方放弃惩罚本该受罚的另一方。然而,加害者必须先承认自己犯下的罪行,悔改并补偿受害者,才能接受饶恕的礼物,也才会带来真正的和好。

我们该记得多久?

沃弗接下来问了一个更具挑战性的问题:我们该记得多久?

“应该永远记住!”如果我们不再记得的话,等于是与加害者为伍、背叛受害者。正是因为加害者害怕真相带来的威胁,所以我们更有义务记住。没错,记住这些伤痛,可以在正义尚未完全伸张前(最后的审判),成为受害者的保护伞,让我们不重演历史的悲剧。

但沃弗进一步问道:“永远记得的沉重,是我们担得起的吗?允许恶事在我们身上烙下永远的痕迹,就好像有人认为,只要犯一条罪,就应该下地狱永远受苦,这是对的吗?……难道我们不会希望借着放下记忆,让我们受的冤屈和自己所犯的罪造成的痛苦消失吗?”[2]

“放下”,多么沉重的字眼。这个词之所以听起来这么刺耳,正是因为加害者的共犯结构总是以“放下过去”的名义逃避真相,假装罪恶从未发生,甚至批评那些在乎历史的人在“挑拨族群间的仇恨”。

但沃弗指的“放下”,不是遗忘历史的苦痛,而是当事人“不再想起”(not-coming-to-mind)这些苦痛。因为他们已经获得真正的医治,因此不再需要想起。但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受害者可以放下记忆,甚至加害者也可以?

最后的审判与和好

最后的审判,将是一场“恩典的审判”。在当中,罪人(无论是加害者或受害者)都会被揭露出所犯的罪行,并透过耶稣的十字架获得赦免与转化。所有的受害者获得应有的平反,所有的加害者则勇于认错悔改,摆脱罪恶对他们的挟制。他们学习用基督的眼睛来看待彼此,受害者给予饶恕、加害者接收饶恕;但饶恕并非为了贬低他人,而是为了拥抱。

因此,最后的审判也是“最终的和好”,当昔日的仇敌彼此拥抱,便准备迈向那完全的爱的世界。在那个世界中,不再有仇敌,因此受冤屈的记忆也不复想起。

于是吊诡地,记得,是为了不再记得。

但是,这一切都要等到末世的转变、最后的审判、最终的和好“之后”才会发生。在此之前,任何对受害者声或“放下”的要求,都是一种压迫。

结语

《记忆的力量》为我们指出了记忆的目的与结局:我们记住,是为了饶恕并和好,并在最终的和好后,放下记忆。带着这份终末的盼望,我们现在努力记住,并相信有一天真理会显明。过去的罪行不再束缚着人们,我们将在一个新的国度彼此拥抱。这将是震撼人心的信息。

但我们往往反其道而行,在真相还未明朗、加害者逃之夭夭、受害者死得不明不白前,就逃避历史的伤口而呼吁饶恕、和好与放下。

最终的和好尚未来到,所以我们有义务要记住。没有罪行的真相,我们就不知道为何悔改、为何饶恕、为何和好。

至今,仍有许多暴行下的受难者家属,迟迟等不到真相与道歉。比如发生在1989年的某个事件。那些痛失爱子与丈夫的母亲,当众人选择遗忘时,她们仍忠实地站在一起,见证悲怆的历史。而我们在个人、群体与国家的受创记忆是什么?我们如何面对这些记忆?

记得,是为了不再记得。但在不再记得那天来临前,我们是否愿意挺身去记得呢?

注:

[1] 沃弗,《记忆的力量》(校园书房出版社,2012),页38。

[2] 同上,页226-227。

(本文首发《海外校园》16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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