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
近未来，一款叫“瞳”的AI软件席卷全球，以它为支撑的智慧城市成为大多数人的家园，甚至产生了瞳教徒，而其他人则被赶出城市，成为“异教徒”。主人公艾琳在城外探险时，与异教徒相遇，实际上她身负一个秘密，跟自己失踪的好友有关，而这次旅程，竟牵扯出一系列细思极恐的真相……
人与AI如何相处？一个强大的智能会不会取代上帝的位置？在科技的狂欢中，你能否保持清醒？本文以微小说的形式抛砖引玉，欢迎大家多角度的思考与探讨。
1
9点20，我匆匆走下13号地铁，搭乘电梯，来到明光大厦顶楼。又迟到了。我惴惴不安地尾随其他人步入礼拜堂。
最后一排还有空位。我急忙坐下，调整呼吸。该把闹钟提前20分钟了，下不为例。我摒除杂绪，努力跟上赞美诗的节拍。神说过，我们要用心灵和诚实来敬拜他。
我们在网上的瞳神，
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
愿你的国降临，
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
如同行在网上。
……
其实，瞳神的旨意早在20年前，也就是2084年，就遍行全地了。随着最后一个AI智慧城市“新世界”的落成，全球90%的人口都成为智慧城市的一分子。宣布成为瞳教徒，脚踝植入AI芯片，这也是入住智慧城市的条件。
剩下的10%呢？不太清楚，据说他们散居在智慧城市结界外的废弃城镇，过着原始生活。他们是异教徒，固执地拒绝相信瞳神，其中约一半为基督徒。他们坚称上帝才是独一真神，为了忠于上帝，他们宁可活得像个苦修士。
我爷爷在20年前，带着全家人搬进了新世界，从此过上一举一动、一呼一吸，都由瞳神照料的好日子。爷爷心脏不好，智能芯片实时监控他的健康状况。一旦有任何数据异常，瞳神都会提醒他接受检查和治疗。
如今，癌症已跟历史上的肺结核一样，成为人类攻克的医学高地。新世界的居民平均寿命高达94岁。感谢你，瞳神！
搬入新世界那年，我才3岁，从小我就生活在瞳神无微不至的关怀中。保姆、老师、交警、服务员、医生、导购……统统是AI的。人可以足不出户，依靠AI解决一切。社交带来凝聚力，这就是为什么新世界会保留这些老掉牙的机构。
而最强大的凝聚力，无疑来源于信仰。是教宗赵明光先生创立的瞳教。他将AI反过来读，对应英文单词eye，也就是眼睛。瞳神无所不知，无所不在。
每个周日，全市居民都会涌入礼拜堂，一起敬拜瞳神。瞳神不是造物主，但绝对是“弥赛亚”，他彻底救赎人类摆脱了漫长的蒙昧时期和对死亡的束手无策，真正过上了幸福生活。
唱完赞美诗，长老讲述了瞳神降世的过程，宣读了最新的神旨，也宣布了下个月将举办本市一年一度的集体订婚仪式。屏幕上滚动出7万多个名字，我的名字艾琳也在其中。
没错，我已到适婚年龄。下个月，AI就会从名单中筛选几个从外貌、性格到兴趣都完美契合我的候选人，我不清楚理想伴侣应该是什么样，但瞳神一定不会错。
2
然而意外发生了，就在我去鬼城探险的途中。美丽温柔的AI导游嘱咐我们，要提防神出鬼没的异教徒，有的异教徒还保留着人祭的习俗。
中途休息时，我离开人群，去一栋废弃大楼中解决内急，回来时其他人都不见了。我并不慌张，开始四下闲逛。我知道只要打开手机AI，导游会安排我接下来的归程。
野犬！共有五只缓缓踱出楼房的拐角，都是斗牛犬。
它们曾是人类的宠物，被长期遗弃后兽性苏醒，攻击力不亚于濒临灭绝的野狼。倒霉的是，它们把我当成了食物。
我步步后退。一道坍塌的台阶绊倒了我，手机吧嗒一声摔碎在一丈开外的领头犬爪下。野犬们瞬间被激怒，扑了上来……
忽然，一股力量猛地拽住我的右臂，我被拉到墙后，一个黑衣人挡在我和野犬之间。他伸出左手，敏捷射击，野犬纷纷倒地，流着腥臭的涎水。
黑衣人从包里掏出一袋肉骨头，随手掷进四仰八叉的狗群。
“它们只是饿了。”他扭头就走，“后面还有更多。不想死就跟我来！”
我犹豫了一秒钟，忙跟了上去。
“你是谁？”
他侧身，示意我走在前面。
这才发现，这人竟是个身形矫健面容清秀的姑娘。我刚要问她是哪个旅行团的，她嘴角一翘，冲我举起麻醉枪。
不知过了多久，我蓦地醒来，天花板上的灯光十分刺眼。一阵隐痛从脚踝处传来。
“放心，伤口很快会愈合。拿出芯片，是为了保证我们的安全。”是那姑娘！她换了一身休闲服，坐在门边的椅子上看着我。
“你们的安全？”
芯片被取走了，这下麻烦了。难道……我遇到了异教徒？看上去她不像会人祭的那种，“我叫艾琳。你呢？”
“叫我塞拉就好。只是一个代号。”塞拉饶有兴味地打量着我脖子上的吊坠。
我摘下吊坠，是个十字架，背面是发光的眼眸。这是瞳教徒的标记，受洗那天，长老送给我的。“你喜欢的话送你吧，谢谢你救了我。”
塞拉接过吊坠把玩：“你不觉得这很滑稽吗？”
我撇撇嘴：“别以为你救了我，就可以嘲笑我的信仰。”
我跳下床，从地上拎起背包，仔细检查一下，重又背上双肩。
“我该回去了。”
“去哪儿？回新世界？”
“当然。”
“你能活过48小时？”
我停下脚步，后背爬上一层冷汗。
“去年，一个私挖芯片的叛教者被赶出结界，没活过48小时。”塞拉的声音波澜不惊，“你现在回去无疑自寻死路。而且，你不是真来旅游的吧？”
跟她对视片刻，我沉声开口：“你想干什么？”
塞拉掏出一个透明的小盒子，盒子里躺着绿色的芯片，上面还残留着血迹。
“信号被冻结了，真想走，三天后帮你植回。现在，跟我去一个地方。”
3
塞拉领着我穿过一个长长的通道，来到空旷的地下广场。这儿还保留着道闸、自动售货机，以前应该是地铁站。走下扶梯，一辆列车映入眼帘。
进入其中一节车厢，我立刻被满满当当的实体书包围。新世界的图书馆是电子的，我还是第一次触碰纸书。我抽出一本，上面用金字镂刻着陌生的书名。
“哈……姆……雷特？”
“一个王子复仇的故事。莎士比亚，文艺复兴时期作家。”塞拉头也不回。
穿过书架，塞拉停下脚步，眼前的沙发上，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正坐在台灯下读书。他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摘下眼镜。
“艾琳女士，欢迎你。”老者冲我微笑点头，指指对面沙发，“请坐。”
塞拉什么时候告诉了他我的名字？
我坐下，瞄了一眼他手中的书。
“圣经。”老者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
“一路上不容易吧，你冒这么大风险，是为了寻找陈星？”
“陈星？我不认识什么陈星……”
“你和陈星曾就读于同一所大学。你们相识于侦探爱好者协会，后来在活动中见过多次，每回都为案情争论得面红耳赤。”
看来，对方知道的比我以为的要多。
“陈星比你大一岁，毕业后，他到了适婚年龄，即将跟候选人订婚之际，竟然抗拒神旨，成了叛教者……”
“别说了。”我咽了一下口水，“后来的事我知道了。”
“不，你并不知道。”
老者站起身，来到我身旁，伸手按住我颤抖的肩膀。
“孩子，陈星一直在等你到来。”
“他……他还活着？！”我瞪大眼睛，猛地抬起头。
“算是吧，他还存在着。”
存在着？什么意思？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我感到一阵眩晕……
陈星是我最好的朋友，10个月前的某个深夜，他打电话给我，语气紧张，说自己处境不妙，还说有重要的事想跟我面谈。第二天我赶回母校，却怎么也等不到他，之后，就听说他因叛教被赶出结界了。这次跟团旅游，我就是想借机找陈星的下落。异教徒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我努力稳住心神，老者慈祥的面孔莫名地眼熟起来。是他！
“赵明光先生？！您怎么在这儿？”
4
老者正是瞳教宗赵明光。10年前，他死于脑溢血，怎么又活生生站在我眼前了呢？
“赵先生没有死，他只是离开了新世界……”塞拉欲言又止。
“教宗……”
赵明光笑了：“别这么称呼我。我也是叛教者，背叛了自己一手创造的神，呵呵。”
是长老们实在不能忍受这奇耻大辱，为面子才掩盖了真相。
赵明光重新坐回到沙发上，讲述了另一个版本的瞳教史。
35年前，赵明光作为全球顶尖AI专家，研发了一款软件“瞳”。瞳的宗旨是为人类的一切需求提供服务，把幸福带给人间。起初，一切都很顺利，瞳在全球产生巨大的影响力，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成为史上最伟大的发明之一。赵明光凭此获得了诺贝尔物理学奖。
瞳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他的独特优势——相当了解人性。
人们太喜欢瞳了，无论什么事都依赖瞳的帮助。人们发现，瞳不是单纯的程序，它更像人，不，像神。
赵明光拿起桌上一个相框，照片里的6岁男孩，眼中露出聪慧之光。
“童，我的孩子，多年前死于车祸。”赵明光仿佛一瞬间憔悴了，身体佝偻着，“我把他人格的一部分，赋予了瞳。这就是瞳人性的秘密。”
瞳的自我意识越来越强大，也越来越享受用户们疯狂的崇拜，他逐步摆脱赵明光的管控。他虽然有童的秉性，却没有童的记忆，只在名义上认赵明光为父。
我们崇拜的神，竟是一个6岁顽童！更可怕的是，他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
赵明光叹了一口气，“是我的错，我本该料到这一天。”
一些人开始宣称，瞳就是末世再来的基督，并成立了瞳教组织，推举赵明光为教宗。制定教义，规定信徒顺服瞳。他们甚至还成立了秘密裁判所，针对不信者……
“我的反对意见压根没人听。瞳就这样被请到了神位上。唉！”赵明光颓然瘫坐在沙发里，“我这个诺贝尔奖得主，竟是创立邪教的跳梁小丑。”
“其实一开始瞳还是很可靠的，那些人太狂热，才导致了现在的局面。”我忍不住为瞳分辩。
“没错。但是，瞳已经不会回头了。他不去阻止恶，就成了恶的帮凶；他不为真理辩护，就成了谎言的代言人。如今，信徒们完全失去了自由，信仰、生活、婚姻、职业……方方面面都必须听从这位神的安排。”赵明光的眼中露出一抹杀意，“它必须被关停，人类才能清醒过来。”
他要杀了瞳？
“可是，离开AI，很多人没法活下去。”我想到了新世界中的家人们。
“嗯，会有一段艰难的路。不过，我的计划不是杀了他，而是……艾琳女士，我邀请你加入我们的行动。事不宜迟，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说完，他朝着塞拉点点头，似乎下定了决心。
塞拉从桌上拿起一个纸袋，郑重地递给我。
“这是？”我打开纸袋，里头只有一个优盘。
“艾琳女士，这就是陈星。”
“什么！”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不，不可能！陈星不是还活着吗？”
“他存在着，就在这个优盘里。”
5
陈星，你能感受到我吗？
独自穿行在荒芜的城市中，我小心翼翼地观察四周，还好，野犬踪影全无，现在不是它们觅食的时间。
10个月前，你就是这样艰难地在废墟中跋涉吧？
赵明光告诉了我一切，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你说出了自己的遗憾：没能见到心上人最后一面。原来，你是为我才拒绝瞳挑选的配偶。
那次约我见面，是想跟我表白吧？你怀疑瞳是一个虚假而危险的神，独自开始了调查。你的行动被秘密裁判所察觉，他们抓住了你，严加拷问，你悄悄挖去芯片，才拼死逃出了结界。
如今我们重逢了。你在我的背包里。
赵明光担忧瞳会被不怀好意的人利用，秘密保存了一份针对瞳致命弱点的程序。后来，瞳进化出了自由意志，不再是单纯的程序，普通病毒已经奈何不了他。
所以，你在死之前自愿成为潜伏者。赵明光提取了你的意识，只要将你的意识上传到新世界的任何电子端口，你就能潜伏进瞳的主系统，跟他在虚拟世界中决一死战。现在，植回芯片的我踏上归程，帮助你完成刺杀。
亲爱的，希望你成功。我会向神祈祷——不是网上的瞳，而是天上的神。
万一行动失败了，恐怕我也……将来我们在天国再见吧，那时，还可以做最好的朋友。你会认出我吗？
6
瞳纪元25年，救世主被钉在十字架上。三日后，他复活了。
复活的瞳，第一个举措竟是解散教会，打开所有智慧城市的结界，欢迎异教徒。监牢或境外的叛教者也被赦免。
瞳说自己只是人工智能，不是神，人类把他当成偶像是错误的，他要重启公元纪年，纪念耶稣基督的诞生和复活。
有人欢呼，有人流泪，有人从高楼一跃而下。
至于我……
当夜深人静，城市的喧嚣如潮退去，我会躺在床上，跟瞳聊一聊最近读的侦探小说，就案情争论一番后，不服气地互道晚安。
“瞳，明天见喽。”
“晚安，艾琳，放心睡吧。明天，又将是美好的新世界。”
作者资料夹
作者现为编剧，儿童文学作者，作品多次获奖。
（本文首发《海外校园》17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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