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救与真理

 

 

 

文/远志明

 

 

 

再复老师:

谢谢您真诚的来信。您在信中提及的话题,令我思索了很多天。说实话,尽管我是学哲学的,信耶稣却是心灵的感动使然,而不是哲学探究的结果。心灵确实比头脑更广袤、更强劲,上帝的拯救束诸于心灵。在人生的孤独与绝望中,我毫不犹豫地接受了耶稣送来的上帝之爱,在人生的那个瞬间,一切理性的怀疑和知识的羁绊,统统被抛到了一边。我一直庆幸自己那时的“懵懂”;当然恩典来自上帝。后来,理性的悄悄“反扑”持续了好一阵子,在神赋的灵性之光下都一一化解了。读了您的信,我不得不重新思索:我当初真的不能自救吗?我怎么能一下子放下了多年的哲学思路皈依了基督信仰?想来想去,似乎仍然是个谜,要解释,只能用“圣灵的感动”来解释。我自己似乎只是“放下”了原来执着的一些东西,放下了“我”的执着,单纯、无为、自然地顺从了那个“圣灵的感动”,仿佛一转眼,自己便进入信仰之门了,横在此岸世界与彼岸世界之间、原以为不可逾越的巨大门槛,不知不觉间便跨越了。我没有用力,却领受了神迹一般的力量;没有考虑后果,却落入了超乎人意的境界;没有自我设计,却迈入了仿佛上帝早有设计的人生步履中。我深感宇宙的创造者(神)远胜于被造物(人)的伟大奇妙!

虽然信仰是属灵的经历,但绝不妨碍感性和理性的思考。就我的一点体会而言,灵性的“重生”,并不丢弃感性和理性,乃是包含(故可以向外扩展)感性和理性;进入彼岸世界,也不是离开此岸世界,乃是包含(故可以凌空俯视)此岸世界。所以真正的信仰会增强而不会磨灭人的想象力和创造力,会扩大而不会缩小人的心灵和头脑的自由。打个比方,信仰不是使人闭上原来睁着的(感性和理性)眼睛,而是使人睁开原来闭着的(灵性)眼睛。于是我们看到不少一流的科学家(如牛顿、爱因斯坦)、思想家(如帕斯卡尔、海德格尔)、音乐家(如贝多芬、巴赫)、艺术家(如米开朗基罗、达芬奇)、文学家(如托尔斯泰、雨果)等,也是虔诚的信仰者。

您谈到“人能否自我拯救”,这是人文与信仰对话的核心问题。按照一个信仰者的理性,我想到了四方面:

从逻辑上看,“人需要拯救”这一发现,或多或少已表明了“人不能自救”的状况,正像一个人发现自己需要治疗,已表明自身抗体无力消除病疾,需要外力介入了。儒家、佛家和人文学者大都看到了人自身的有罪或有限,向外寻求超越疗救之方(如天道、天理、佛法、道德律),只因未见真切,才不得不回归束诸自身的修练、反省和德行。综观历史,正像是一个人有病无医时的自调、自忍和自抗,罪与恨、痛苦与绝望的病症并不能得到根本的治疗。

从思想史看,早已有人揣摩到这个人类世界不是孤立自在的,它有源头、根据和归宿,如柏拉图“洞穴外的光”,亚里士多德的“第一因”,黑格尔的“绝对理念”(“逻各斯”即“道”),康德的“彼岸世界”(又“绝对命令”)等等,都揭示了人的存在的“被动  派生”性质。像尼采和萨特将人视为孤立的自在者,要么自恃到疯狂的程度,要么虚无到荒诞的地步,均无法平衡,也没有出路。

从科学上看,人已经发现了一条“全然无知的律”(The Law of Ignorance),在某一点上,科学的发展必被这一定律拦阻不能继续前行。比如“宇宙大爆炸”发生的那个“玄点”(The Point of Singu larity)之前的事,科学永远无法企及,人类永远全然无知,因为那里失去了时间、空间等一切人类思考所赖以进行的要素。其实,这正是康德所谓“理性只适用于此岸世界而不能到达彼岸世界”的哲学论断,几百年后被科学所证实了。

从自然界看,若人的出现果真是偶然的、无意义的,人为什么又坚信并探索必然?人追求意义又有什么意义呢?若这个宇宙果真没有生命,唯有其中一瞬间、一丁点儿的孤零零的人类有生命,岂不是很荒谬也很恐怖吗?正像一条船若无来头、无归处、转瞬即沉,船上那些会思考永恒的智慧生灵们怎能不困惑呢?好在事实并非如此。每当我看到不远也不近的太阳给我们送来光照,不浓也不稀的大气层供给我们呼吸,另外八个行星的旋转使地球的轨道保持平衡,有土有水供生存,有植物有动物供营养,有春夏秋冬、云雨川流做循环,有美丽供欣赏,有能源供开采……,在这个悬空飘荡的蔚蓝晶莹的小球上,一切条件如此全备周密,正好养活一种叫作“人”的东西  每当我想到这里,就不能不感恩,不能不敬畏!

总而言之,您若意识到人类是处在被创造、被养育的地位上,有一种更伟大更玄妙的智慧,虽在冥冥之中,却是赫然不去,那么,您对人的“自救”能力的怀疑就得到了确认,“自救”的念头就会随之打消,代之以对创造者的寻求。一旦心灵归向了创造者,人也就归了本位,还了本相,“名”既正了,一切就顺了。

您谈到“人间没有终极真理”,这是很对的,完全符合耶稣。耶稣一再说,真理不在人间,也不是人的智慧可以到达的(约翰福音)。神清楚人的本相,知道人在宇宙全过程(从创世到末世)中的地位与意义,故神的终极真理与人的相对真理必有很大不同:

第一,在真理的性质上,终极真理只能是创造者(神)的启示,不可能是被造物(人)的创见。人所瞩目的真理,譬如自身的由来始末、价值目的之类,早已存在于创造者的意图中,人或许有些揣测,或许有些省悟,但谈不上创见。中国的人文宗教多是这样的“人找神”,强调内在生发、功德修行、反省顿悟等等,我只见老子是强调无为承袭,表明了人是“被动  派生”的,强调人只有复归了被动本相后,才能得享生命的主动。耶稣是“神找人”,是来自天上的启示,人只要接受(信)就好了;但接受的既是超乎人的理性的真理,故而必是人的理性难以接受的真理  正是来自人的理性不可企及的那个彼岸世界。

第二,在真理的领受上,人有可能进入终极真理,但不可能掌握终极真理。终极真理比人大得多。这正像人可以进入大海,感受她的脉搏,却不可能掌握大海。一如您所说,若有人自诩掌握了终极真理,就会有意无意地骗人行恶。耶稣说得好:圣灵会引导你们“进入”一切的真理(约翰福音)。我信主时间不长,已深感信仰绝不只是哪几条结论、哪一套教义,信仰的对象是那位又真又活的神本身;信仰也不只是停留在“神的启示”上,而是藉着神的启示(圣经)进入那“启示的神”,与神的灵息息相通。神的灵(圣灵)有无限大的真理空间供人遨游,能给人无穷尽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当然,“神从始至终的作为,人不能参透”(传道书)。

第三,在真理的形态上,终极真理必定具有生命的形态,而不只是一种理论形态;它更新人的生命,而不只是更新人的知识。所谓终极的真理,必是宇宙与人终极本相的揭示,必是一切生命终极源头的流露。这样的真理一出来,必令人的身、心、灵都为之震惊,必倾人的整个生命与之贯通。面对这样的真理,人的反应不会是轻轻一声“我明白了”,必是深深的感动、忏悔、顺服、投入,因为这是生命接上了他的源泉,是儿子遇见了他的父亲,是灵魂认出了他的主人。这正是信仰的光景。所以终极真理以信仰的方式展现于人间,以生命的形态进入人的生命,细想起来并不奇怪。

耶稣有一句话:“我就是道路、真理、生命”(约翰福音)。道路,是领人进入真理的道路;真理,是赐给人生命的真理;生命,是与神相连的属灵生命。神人相交的奥秘就在耶稣身上。说到底这需要“进入的经历”,任何解说都是无力的。信仰是一种活的生命体验,不是一套死的理论说教,说多了就显得笨拙、乏味。我虽然想了很久,仍是言不由衷,写不清心中的感受,但愿有一些灵意,可供您参考,更愿全能的神藉着他的话、他的灵亲自启示您,并眷顾您全家。

这几天重读《基督教会史》,读到第二世纪教父爱任纽的一句话,很值得玩味,录下以共勉:

那唯一真实可靠的导师,上帝的道,我们的主耶稣基督,因着他的大爱,成了我们的样子,好使我们成为他自己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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