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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物虽沉坠,终将被握住——观影《地心引力》/Miss洋

 

文/Miss洋

 

“树叶飘零,像是从远方飘坠,

仿佛天上的林苑渐渐枯萎,落叶取否定的姿势。

夜里沉重的地球,从一切星辰坠入孤独。

我们都在下沉。这只手下垂。你瞧瞧周围:万物皆沉坠。

但最后有一位,将此沉坠无限柔和地握在手里。”

——这是奥地利诗人里尔克在诗歌《秋天》中描述的场景。当秋叶履行完使命,告别枝头,轻轻坠落、坠落,那枯黄卷曲的身体终于在肃穆的秋日得到了救赎。

 

情感的隔绝是心灵的失重

充满好奇心、极富探索欲的人类,已把脚踪潜入深海,踏上太空。身着厚重宇航服,正在完成修理任务的女科学家斯通博士,背后是一个巨大球体的部分剪影——被一片蔚蓝的大海和飘渺的白云所覆盖,蓝白交织间那一小长条的绿,便是人类赖以生存的家园——陆地。原来以地球领主自居的人类立命之所,就那么一小片,不可思议。

危险常常突如其来,在地球是这样,在外太空也是如此。其他站点被击毁的卫星碎片如子弹般袭来,斯通博士挣脱着解开挂钩,同时也被反作用力抛了出去,不停地旋转。镜头对准她的头盔,地球在镜面出现、消失、出现、消失,最终失控。这一幕和她在地球上的生活好像完全风马牛不相及,实则如出一辙,斯通博士在太空和同事俯瞰地球时,提起她在地球上最熟悉的事情就是闷头开车:“我有过一个女儿,4岁,她在学校,玩捉人游戏,滑倒后她就走了,这是最愚蠢的死法。我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开车,从那以后,我就一直这样,我起床去上班,闷头开车。”

“闷头开车”这4个听上去情感意味模糊的字,却潜伏着极大的情感暗流,这股力量已经大到失控,甚至让人产生麻木。4岁的女儿,她的笑容一定非常甜,她的眼睛像是透亮的溪水,清澈灵动,她叫妈妈的稚嫩声音里充满依恋,做母亲的只要听到这个声音,就知道为这个属于自己的小小的人儿所做的一切都值得。可是,好好的女儿却突然地死了。从此,再也见不到女儿,再也摸不到她那一头打着结的长发……凄寂的内心与外太空的环境竟十分吻合,镜头抓住了这份孤独、失落感。斯通博士独自在太空旋转、旋转,失重、失控。

曾经我在亦庄的一个十字路口,目睹了一桩可怕的车祸,骑三轮车的家长和小车相撞,一个四五岁的小孩从三轮车里滚了出来,被来不及刹车的小车碾压……我也跟去了医院,希望能帮上一点忙,孩子被送往急诊,可是,最终没有被抢救回来。当孩子的妈妈冲入急诊大厅的门口,看见痛哭的家人,她瞬间瘫在地上,既不哭,也不喊。当时,我不知应该怎么安慰她,像是有一道屏障把她和周遭隔了起来。如今回想,我仍然能感觉到那一道隐形的墙,仍然感到一切言语都显得无力……

 

根植于生命内部的连接

在人类生命的初始,脐带将胎儿与母体连接成为一个整体。当婴儿脱离胎盘、剪掉脐带之后,幼小的生命需要仰赖成人的照顾,才得以存活,而情感的连接也决定了一个小孩是否能发展出健全的人格。看护者与被看护者之间,内在的情感随着日复一日的相处得以日益增进,这种情感的连接并非仅仅是被照顾者得益,而是双向受益。身为看护者角色的父母,承担了照顾孩子带来的各种挑战,同时也体会到付出所带来的欢乐,这是造物主赐给人类的祝福。女儿的离世,让情感亲密的两个人断了连接,正是想和逝者产生连接的深深渴望让斯通博士的内在连接系统遭到了破坏,她的生命状态好像当机了一样,不断重复地“闷头开车”这样的机械性动作,表明了她对内在连接的渴望是多么迫切,也进一步表明人内在的追求超越了物质,人对关系的追求指向灵魂。

当斯通博士悬浮在空中,她只有一只脚被一根牵引绳缠住挂在空间站一根立柱上,而她的手握紧着系着宇航员马克的绳子,以免飘离。此时因为拉力过大,绳子随时有可能被挣断,马克为了斯通博士能够活下去,主动割断牵引绳,选择了牺牲。如果说孩子的离世,让斯通博士体会到从生到死的隔离,那么面对舍生救自己的马克,在斯通博士的心里同样产生了连接——向死而生的连接。马克决定把生的机会留给斯通博士时说,“一定要活下去。”

是什么让马克做出决定把生的机会留给他人呢?对于人类还有比生命更重要的吗?有,那就是爱。爱这个字包含了多重意义,超越两性关系、一己得失。就好像我们熟悉的《与妻书》中深爱妻子的丈夫给妻子解释为什么他会选择舍身取义时说,“第以今日事势观之,天灾可以死,盗贼可以死,瓜分之日可以死,奸官污吏虐民可以死,吾辈处今日之中国,国中无地无时不可以死!”正是爱让我们珍视生命、与所爱之人相守,也正是爱超越于个人生死、儿女情长之上。历史上无数为义舍身之举,都在一次次表明人的灵性的存在,表明了人对公义、圣洁的向往和追求。牺牲,成就了生命中更深的连接。

 

永恒的存在是人心的慰藉

斯通博士坐进了飞船,可是没有燃料了,她在似梦非梦中再次看见了马克,马克给斯通博士打气:“你的孩子死了,没有比这个更伤人的了,但你要学会放手,振作起来……别再闷头开车了。”

醒来以后的斯通博士回应道:“马克,我请你帮一个忙,你在天堂看见一个4岁的小女孩,一个头发总是打结的小女孩,你要告诉她,我很爱她,替我亲亲她。”她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现在,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可以坦然接受。好吧,我要启动了……”

人类对关系的需求不会因为死亡的阻隔就戛然而止;同时,维持关系就要保有连接,而连接只能是存在与存在的连接。人死,岂能如灯灭?所以在梦境之中,斯通博士请马克问候并代为好好照顾她的孩子。人心的祝愿所在,也是来自于对关系中相互连接的需求,同时也体现了对永恒关系这种抽象而又真实的存在之盼望。无论人们是否相信,人心的渴盼从侧面证明了永恒的真实存在,否则,我们的情感与逻辑都说不过去。

灵魂有所归处,有永恒的盼望,因此纵然因为死亡而与亲友分离,也能安心地在这旅居之地继续前行。好比人们结伴同行,当同伴提前下车,什么样的情况下这人能安然自若地继续欣赏沿途风景呢?是他知道了他的朋友要去何处,甚至会在下一个站台接他。这不是一个心理催眠,这是一个确信。唯有当确信属实的时候,接下来的路人们才能更好地接着走,才能更专注地投入当下的生活。

康德说过,“这个世界有两样东西,越去不断思索,越觉得钦佩与敬畏。这两样东西便是头顶的星空和人心。”当我们抬头望向夜空,望向那一颗颗如明灯闪亮的星辰,夜空深邃到令人震惊,深不可测。就算最怀疑天堂真实性的人,也不敢说自己不渴盼一份永恒的连接。因为,今生的我们不过是世间客旅,到了下车别离的那一刻,心里终会升起对永恒的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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