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能卑微

 

 

 

文/石 生

 

 

 

小时候看什么都稀奇。有一天风和日丽,我蹲在院子里看一只蚂蚁在蚁穴前忙碌,大概是看到天气好,抓紧搞一搞卫生。小蚂蚁走出很远寻得一粒石屑,踉踉跄跄地将石屑搬回穴口砌放平整,然后以爪捋颚,挺起上身左顾右盼,神情颇为自得,仿佛在说:“小弟不才,今天给大家稍稍露了一手。”后来每想起这小壮士的神态,总不禁哑然失笑,暗暗可怜它不知天外有天。

后来见得多一些,想得深一些,又觉得人不见得比这蚂蚁强多少。人固然能造百米高楼,能飞到月球上蹭它一点皮毛,能爆几颗核弹,毁千万条性命于一举。但这些在全能上帝的眼里,算得了什么?上帝看人类这种种壮举时(如果这些值得他一看的话),大概也是忍俊不禁吧!

或许人类从一开始就深知自己的渺小、软弱,看着太阳升了又降,看着生命来了又去,他们会感到天下(更别说天上)有太多的事无法窥测,更无法支配。这使他们内心深处感到恐惧,一种对不明之物,尤其是对死亡的恐惧。他们那时不懂黑格尔逻辑,但凭一点朴实的推理,猜出了天地风雨,生老病死都必然有卓绝大能在主宰。于是他们想到了敬拜神明。这原是很好的意向,就像蹒跚小儿,上不了楼梯,翼求大人伸手扶持,并不是什么丢面子的事。

现代科学初兴时,人类一度很自信,以为全面认识自然,甚至征服自然是指日可待的事了。既然人定胜天,神当然就没有必要存在了。等到人对自然了解得更多一些,才发觉自己的理解力何其有限。每一项重大科学新发现,都不过是一条新的启示信息,在提醒人类进一步意识到自然绝非“自然”,而是有因使然。宇宙之神奇、生命之玄妙,都只能引回一个答案:上帝。

深受无神论陶冶的人,常常困惑于为何科学昌明如斯,世人仍慕道敬神。其实他们的心灵若不曾被无神论扭曲的话,就根本不会觉得这有什么可困惑的。倒是游离于神召之外,不肯皈依的人不免常常对未来、对人生感到困惑、茫然。人类在神学与科学之间的彷徨、曲折,有点像儿子一生中对父亲的态度的转变过程。有人把这一过程归纳如下:

5岁时的儿子对父亲的看法是,爸爸真伟大,什么都知道。15岁时,好像有时爸爸说得也不对。25岁时,老头子落伍了,这个世界是属于年轻人的。35岁时,有时想想,老爸说的也有一些道理。45岁时,我觉得有些事应该多和爸爸商量一下。55岁时,其实爸爸才是真正的老手,可惜我知道太晚了。

今天我们仍有许多人,就像这少年时的儿子,感觉自己充满智慧和力量,能了断天下难事于谈笑之间。常常要等我们见得更多,才知道我们其实还见得太少,才知道什么是谦卑。人只有谦卑下来,才会真正懂得神的真实与伟大,才懂得敬畏与顺从。人到了这一境界,常能体验到一个奇妙的“二律背反”(paradox):人越是狂傲自信,越常感到阻碍重重,力有不逮。一旦卑微下来,顺服上帝之后,反而会找到一种真正的力量,许多本以为艰难繁杂,渺茫无望的事,竟出人意料地轻易解决,仿佛有外力推动--确实是有,这便是神意的引领了。这有点像追逐自己的影子,你追得越急,它逃得越快,原因很简单,因为你是背对着光明。你若转身向光明走去,回头看看,影子却悄悄地跟上了你。

 

作者是神经精神科医师,曾在美国进修心理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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