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方仁念
美国人最爱旅游，尤其是金色的秋天，我家附近很多人家都忙着赶往纽约州的熊山去欣赏红叶。然而不论现实生活中多美的风景，都比不上我心中的一幅图画：连绵的山峦在红云氤氲中忽隐忽现，那红是如此的灿烂、亮丽，恰似发光的红宝石……在满山遍野的映山红花丛中，一位髯髯老翁手牵一个六七岁的女孩，艰难地爬着、爬着。嶙峋怪石间、崎岖山路上，他有时在前面领路，有时又在后面盯着，有时爽性把孩子驮在背上，让她可以更尽情地享受这映山红的世界……几十年后，爷爷早就离孙女而去了，这段旅途、这种景象却铭刻在她的心坎上。
1946年的春天，爷爷由昆明回到了上海。当他抱起离别数年的小孙女时，她对他一点不陌生，偎依在他怀里，说了一句谁也想不到的话：“爷爷，爸爸不要妈妈、姐姐和我了。”从那孤苦无傍的眼神里，他读到了儿子的婚变对孩子的伤害。但他并没有像别的爷爷那样马上承诺：“爷爷最爱你！”因为他很清楚，任何人的爱不能填补一个失去父爱的孩子的空虚。两天之后，这位数年前为了逃避给日本人当差，由杭州逃到上海，又由上海逃到内地的中学校长，又回到了故乡西子湖畔，隔天便将小孙女领去爬山了。
出生在上海又一直生活在大城市的孙女，从来不知道天有这么高，这么蓝，花有这么多，这么红，能把放眼看不尽的山全都染红了。只见一串串映山红，跳跃在满头大汗的轿夫的杠棒上，衣服褴褛的村姑的洗衣篮子上，赤着双脚的小女孩的辫梢上……乡间的茶坊，竹篱稀疏，竹叶婆娑，在吐着缕缕清香的陶瓷茶壶旁，几枝映山红，使人眼睛一亮，精神焕发。山间的清泉，细流潺潺，呢呢喃喃地跟溪边的石头说着情话，少不了有他们的“红娘”－－映山红陪伴在身旁，将情焰撩拨得更火旺……她醉了，虽然花的芬香并不浓郁。
“爷爷，为什么映山红这样红？”
“它是耶稣的血变成的。”
耶稣她是知道的，主日学老师讲过很多耶稣的故事，但是……
“耶稣的血为什么变成映山红，不变成红牡丹、红玫瑰？”
“红牡丹雍容华贵，只长在富贵人家的花园里；红玫瑰有刺，不愿被随意摘取，只肯为精心护理和出高价买它的人所欣赏。而映山红却长满了山岗田野，不论你是穷人还是富人，是文人还是粗人，只要你愿意，都可以拥有它。你不需要自己出力气去栽种，它的种籽是天上撒下来的。耶稣愿意自己被鞭打、被钉十字架，让流下的血被每一个人、甚至钉死他的人所接受，所以它的血变成了映山红。”
“把耶稣钉在十字架上的人那么坏，耶稣为什么还要想到他们，也把映山红送给他们？”
“因为耶稣是爱，是谦卑、牺牲又使人重生、有大能力的爱。他的爱跟人的爱不一样，爱‘好人’也爱‘坏人’。充满了恩慈、忍耐、宽容。耶稣也是光，只有他能光照世界、驱逐黑暗。今后不论发生什么事，心里多么难受，别忘了耶稣爱你，耶稣的光能透过一切黑暗，温暖你的心。你记得主日学里教唱过的《耶稣爱你》吗？”
山谷里响起“耶稣爱我也爱你”的歌声，有时苍老，有时清脆，在映山红的包围中，一老一少用心灵在颂赞。爷爷望着孩子眼里喜悦的光芒，他清楚主耶稣已用爱和光抹去了她心中的忧伤和黑暗。
几十年过去了，虽然孙女曾迷失过道路与方向，但爷爷撒下的种籽还是深深地埋在她的心田里。当中国人都疯了似的，仇恨的烈火吞噬了她周围的人时，她的心还在不时向往着真的爱、永久的光。虽然踏上了陌生的土地，但无论什么时候，只要走进了教堂，她马上便能感受到主爱的活水在潺潺流动，主耶稣的光照让冰冻的心复苏、勃动。眼泪无数次情不自禁地流淌，洗涤心中的污垢与无望，回应主耶稣在心中对她的呼唤：“我爱你！”这时她眼前又会出现这样一幅图画：在满山遍野的映山红中，一位人子，一位耆老，一个女孩，他们在攀登、在欣赏，在放歌……
作者来自上海，原为大学教授，现住美国新泽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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