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纵即逝

 

 

 

文/晨远

 

 

 

七十年代初我还是个小学生,有个邻居六九年初中毕业后去黑龙江呼和插队。瘦瘦小小的她在那里干得很认真,更由于她在当时的学习与批判杂志上,发表了一篇据说很让某个领导欣赏的文章,就此她就成了知青楷模,到处开会,宣讲。当时不少中学生听了她的演讲后,毕业分配时不去工厂,不留近郊,而去了呼和。每次她回家,我们就会围着她坐在天井里,听她讲神秘伟大的知青生活。为此也不知羡煞多少做父母的,在这个平平常常的石库门里竟培养出这么个有出息的女儿。

然而十年后,大批大批知青回城了,我们才知道在农村的生活其实一点都不美丽,伟大领袖的一声号召葬送了整整一代人的青春。当再也无法在呼和呆下去的时候,她也带着满身的病痛、孤寂的失落,回了上海,成了一名待业青年。那些因她的鼓动而下乡的知青,家长听说她也回上海了,就时常来她家羞辱,谩骂她。所有的人都像躲瘟疫似地躲着她,我们的父母更不让我们与她讲话。后来她进了街道办的一家小厂当了一名工人,再后来她嫁了同厂也曾是知青的同事,那年已三十好几了。去年回上海老房子看看,她们一家三口和父母挤在一间十几方平米小屋的阁楼里,夫妇两人都下了岗,生活实在是非常的艰苦。谈往事她感慨万千,从那张又黑又瘦满是皱折的脸上,我真不敢相信她曾经意气风发过,她曾经年轻成功过。

小丽是我们上大学时同校不同系的好朋友。她长得很漂亮,漂亮的女孩子总是吸引许多男孩子。记得那时候我们在教学楼上课,课间休息时,只要她在下面广场上,教学大楼一楼至五楼的走道上就挤满了男孩子,为的就是看看她。她书念得好,人品也好,进学校第一年,就当上了系学生文艺部长,还被评为三好学生。前景对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大学生来说自然是灿烂如锦。

那年暑假回家之前,约好暑假中互相写信保持联系。我们都给她写了信,却没有收到她的回信。快开学了,我们都回到了学校,也不见她的身影。还在想她暑假玩疯了,不但把我们老朋友给忘了,连学校都不愿来了。老师却告诉了我们一个我们怎么也不愿,更不敢相信的事实。小丽因患急性白血病而去世,从发病到去世只不过一个月光景。年轻的我们怎么能把死亡与风华正茂的她联系在一起?

追悼会那天,我们都去了。年轻的小丽静静地躺在那里,依然是那么美丽,依然是那么年轻,依然能感到她的聪慧,可好像什么都不是真的,空空的什么都不是!大厅里回旋着她母亲凄厉的哀恸,“你为什么要走,为什么?”“我只二个孩子,不多,不多呀,可老天爷为什么偏偏要夺走一个?”“你的生活还没有开始怎么就走,就走了呢?”我们女孩拥在一起,禁不住泪如雨下。那些在女孩子面前从不愿流眼泪的男孩们也频频拭泪,一半伤心,更有一半是对生命的恐惧。

注定了,人从出生那刻起,就定盘着成功与失败的秤陀,人的一生终是在寻求成功的秘诀。然而什么是成功,是拥有大把大把的金钱,还是顶着一顶炫耀的光环?是坐在万人仰望的高位,还是操有杀生大权的权柄?我们努力探寻。然而面对无常的生命,多变的世态,我们困惑了。我们口口声声的高唱“金钱不是万能的”,心里却声嘶力竭地呐喊,“没钱是万万不能的”。我们一面诅咒人心私欲主导着社会,另一面毫不留情地踩着别人的肩膀往上爬。我们看似对人的价值不屑一顾,内心深处却一直与认识的不认识的,近的远的,亲人仇人作比较。衣食住行样样比,甚至连生儿生女都要比。顺利时,我们最常说的求上苍继续保守我们。失败时,我们脱口而出的,上苍啊,你何以如此不公!

人赚了全世界真的是成功了吗?是的,在世俗标准下,不用全世界,只要生活得有人羡慕,有人妒忌,就是成功`;只要有鲜花掌声就是成功,只要有人鞍前马后就是成功;甚至只要自我感觉有人在盯着我的后脑勺也是一种成功。可是别忘了,人若赚了全世界,却赔了生命还有什么意义呢。这话人人听,可又有几个听进了呢?

 

作者来自上海,现在美国德州农工大学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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