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人生

 

 

 

文/星学

 

 

 

住房,人类永恒的话题。唐代诗圣杜甫曾感叹:“安得广厦千万间”。人口爆炸的今天,更是人人“为房消得人憔悴”。

我的青少年时代基本上是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渡过的,那是我家的厨房、贮藏室兼我的卧室。结婚,又添了女儿,我们租了两室一厅内的一间,与另外一家四口合住,三载半的“团结户”之苦自不堪言。后来好歹仗着我们夫妻双双的研究生文凭,终于分得大杂院顶楼上十二平方米的一间小房,没有上下水道,可下雨时却不乏天花板滴下的“自来水”。全层六户共用一个厕所及水龙头。三口人蜇居于如此陋室,还觉得较先前方便些了。一住又两年,看看人们为争取稍像样点的家居空间,劳神伤财,邻里失和;省察自己,属书呆子之类,既无“根子”,又无“门子”,还不谙迎逢之道,不知猴年马月才能住得与副教授的头衔相称起来。不得不下定决心出国,算是自己给自己落实知识份子政策吧。

靠着尚说得过去的业务,我应邀到了国外。在欧陆,赁房子倒不难,只要你能负担得起租金,再也不用四处求情,“进贡磕头”了。我先是住在莱茵河边,窗前绿树环绕,波光粼粼,室内各色设备一应俱全,使我觉得好像“一步登天”了。记得儿时在故乡,我无数次地去悠逛那些前德国殖民者们留下的花园洋楼,憧憬将来能住上这样的房子,如今梦想成为现实,而且竟是在殖民者们的老家。后来我搬去英伦,住进西南部卡迪夫湾畔,门外海光天色,孤帆船影,白鸥飞翔,也习以为常了。似乎原本就该有这般消受的住家。瞧瞧洋人们已够宽绰了,却为“更上一层楼”而呕心沥血拚命搵钱。渐渐明白了天下人心之一般:物质享受的欲壑永远填不满的。但我心里亦很清楚,眼下这些都不是属于自己的,我仍在旅途,在借宿。当我又迁居美国、栖身花园之州的宽宅绿地后,这种感觉益发强烈了。

也就是在这段时日,我开始断断续续地接触圣经和教会。从福音小册子、证道的录音带、牧师的讲论到教徒们活生生的见证,使我逐渐打开了长期为“唯物”思维模式所禁锢的心门,发现万物之由来、人生之奥秘。在读到十诫中“不可贪恋人的房屋”的那条时,我若有所思:噢,人原本是寓于土中的,上帝用泥土造了人,要不然怎么会全身所有的元素都跟土壤里所含的一模一样呢?人住的第一所房子实际上是小小的子宫,一朝分娩、呱呱坠地后才开始与父母共屋檐,自有小天地。至长成、婚嫁、添丁,便别择新居,当然是“大大益善”了。及垂暮,阔房多又腾给孩孙,自己重新“偏安一隅”。后来撒手人寰,置身棺椁,住得就更狭了。最终有一天腐烂如泥,恢复到生前状态。真真应了圣经的话语,“你本是尘土,仍要归于尘土”(《创》3:19),大地似乎是人的真正归宿。这样看事理,在世所住的房子,不管大小好坯,都是暂时存身的旅馆,没有谁离世时能带走它,又何以去贪图他人之第舍呢?

去年,我移民来加拿大。驻足安大略湖滨,枫叶舟红,鸣鸟啾啾,生活方便,确实感觉出这连续四次被联合国评为世界上最适合于人类居住的城市之与众不同。但这一切却已不能再激动、吸引已成为基督徒的我了。这时的我已心明如镜,“看破红尘”:即使这些都属于我,也将跟世间万物一样,是过眼烟云。因此租房也好,买房亦罢,不值得投放多少心思意念。辗转数国的颠沛云游,使刚出国时那种强烈的背井离乡的艰涩孤独感也趋于淡化。我又若有所思:人习惯于将出生地称为故乡,漂泊到别处,那里就叫异乡。中国人素有落叶归根的思想,美国人也不例外,战死异域,哪怕是几十年后寻得了遗骸,也要运回本土下葬。其实,家乡的概念是相对的,在本省,县市为故里;于国内,省即故园;至海外,国就是故乡;上太空,地球便为故土。从这层意义上讲,全地都是家乡,故有“四海为家”、“哪里黄土不埋人”之词;全地又都是异乡,系人生跋涉的不同歇脚地与客栈。更由于现在我已经认识了生命之主,找到了自己真正归属的家园,所以心中满了骨肉至亲在一起的融融喜乐,和对美好未来的希冀盼望。

经历过欧美不同的国制、政体、社会,我已深有体会,世间没有一块地方是桃花源、伊甸园。留洋之前对西方文明的那种盲目向往、推崇,眼下觉来实在是太幼稚、可笑了。理想之邦、圣洁的国度,“此物只应天上有”。虽然如今也已有了绿卡,却并没有领略到当初想像的有了“身份”以后的那种欢悦。毕竟这世上有太多的物质诱惑了,太多的辛苦愁烦,此消彼长,层出无穷。现在我已经“大彻大悟”了:“我们在地上是客旅,是寄居的,如果思念所离开的家乡,还有可以回去的机会,但是我们却羡慕一个更美的家乡,就是在天上的,神已给我们预备了一座城”(《来》13:~16)。所以不再看重地上名利物业,也不在乎住房的强差,它们不过是奔走天路时投宿的驿站而已。天家才是真正的目的地和归宿。

啊,我这野地的花,已不是“寂寞开无主”,而是有信实的主天天在看护,“就是所罗门极荣华的时候,他所穿戴的,还不如这花一朵呢”(《太》6:28~29)。我这游荡的浪子,已不再徘徊“驿外断桥边”,耶稣基督已用他道成的肉身架起了桥梁,让我和一切信他的人得以越过死荫幽谷,进入到上帝丰丰富富的荣耀国度里。

 

作者来自山东,曾在德、英、美从事医学研究,现居加拿大多伦多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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