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下来的大手

 

 

 

 

文╱李华

 

 

 

艰难的签证

 

1998年春天,我做了一个奇异的梦。梦中,我站在一座极其巨大陡峭的山崖下面,仿佛准备攀登。但我这样一个平常的女孩子,怎么可能尝试如此艰巨的攀援?

我绝望地看着上面,突然,有一只巨大的手向我伸下来,我连想都没想,攀着那只大手就上升了!风声在我耳边呼呼地刮过,我忍不住害怕,万一我掉下去粉身碎骨怎么办?

忽然间我已经坐在山顶上,那只神奇的大手已经不知去向,只剩下我自己在那里惊魂未定地发抖,又激动,又害怕。

更令我不可思议的是,这山顶的风景跟我们江南的山丘差不多,顶上的其他人都很安定自若,聊天的,野餐的都有,好像他们抬抬腿就走到了这个地方似的。

这是怎么回事?我心里真觉得奇怪。我只知道一件事,就我自己而言,如果没有那只神奇的大手从天而降,我是绝对不可能坐在这个山顶上的。

这个梦,让我心里得到极大的安慰。当时,我对在深圳的工作和发展已经彻底失望,大学时萌发的去美国学习英文创作的愿望,已成为我精神的唯一支柱。但是,这个心愿正如同梦中那座陡峭的大山,我就算使出浑身解数,也根本不能保证攀爬成功。

1993年大学毕业时,我的美国老师愿意资助我一万美金,去美国学习创作。可是我的签证,两次都因移民倾向被拒了。现在,恩师早已患晚期癌症而失去音讯;自己毕业后一直精疲力尽地工作,连写作的精力都没有,我去申请读创作无异于痴人说梦。

我既没钱,又没现成的作品,唯一确定的就是移民倾向。我深知,自己就是再努力,也只能听天由命。但那只神奇的大手似乎向我保证,他一定会救拔我出困境,把我带到开阔的山顶。

6月我辞了职,跑到北京学习GRE。整整半年的时间,我全力以赴地考试,写作品,申请。深知自己水平有限,我申请了两个专业:创作和英语教学。准备长期抗战,到了美国再转专业,或学了再转。

到1999年的1月份,我已经穷得一分钱都没有,只好又跑到北京的一家公司去工作,打算挣点钱。不久,我收到美国东部一所大学创作系的录取通知书,但没有任何奖学金;西部一所大学的英语教学专业给我免了学费,但还要自己负担一万多美金的生活费。

我上哪儿去筹这笔天文数字呢?我鼓足勇气向一位朋友借钱,没想到,他居然答应了。我还请我公司的老板在给签证官的信上签了字,表明我毕业后回国工作有优厚的待遇,以排除我的移民倾向。

然而,我的签证还是被拒了!北京的那位韩国签证官明显是刁难我,居然问及我第二第三年的资金来源,他是打定了主意不给我签。没辙,我就回上海碰碰运气吧。笑眯眯的美国妹妹(签证官)不相信我有一万多美金,高高兴兴地把我给拒了。

这下我可惨了,8月4号是我第三次签证,11号则是我去报到的最后期限,要是再拒,我这一年就前功尽弃了。

我请我的老板,给我准备了公司的退税证明。死马当活马医吧,其实公司那份集体退税证明,根本不能说明我个人的收入。我自己又绞尽脑汁准备了一封申诉信。

签证前一晚,我生平第一次失眠。第二天早晨我穿着高跟鞋都站立不稳。看着签证官那副傲慢的、居高临下的态度,听着他那不耐烦的口气,我心里早就凉了,自己的回答到后来也有些语无伦次。拒就拒吧,我可是有经验了。结果呢,他清清楚楚地说我的签证申请批准了!

 

 

无处有安宁

 

1999年的8月份,我终于来到了梦寐以求的美国,在西部一所大学读英语教学的硕士。我碰到的中国同学中,还很少有人像我这样历经磨难的。大部分人都是学理工的,申请全奖也有把握,只要自己努力,基本上都能来美国。

但是我知道,我的情况完全不同。我的确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但最终决定我来美国的,却是一股神秘的力量。没有上天助我,我绝对不可能来成美国。

可是,激动过后,我对美国更多的是失望和不满。我终于有机会来修创作的课程,但是,老师的冷淡,同学的冷漠,再加上语言的障碍,使我的热情一点一点地消退。

我们中国人说,作文要先做人,一个作家首先要有伟大的人品。可是,我在美国碰到的这些作家,他们的冷酷真是让我觉得心寒。我心想,我真的愿意成为这样的人吗?

来美第一年,我接触到一些基督徒,是呼喊派。盛情难却地去了一次华人教会,实在不太感兴趣。本来上帝在我心目中是极其神奇、伟大而美好的,怎么在这些人身上,我不大感觉得到,或者感觉很奇怪,甚至有点恐怖呢?我还是宁愿听我自己心灵深处的那个声音。

2000年的暑假,我怀着失望的心情,回了一趟国。本来以为回国后心里会有平静,但是,我又一次看到狂热出国的学生,又一次听到以前的同事在那里夸夸其谈,我实在有些受不了了。

幸好,不久,我在美国的大学就通知我,说他们要给我下一年的助教奖学金,让我回去参加培训。于是,7月初,我就迫不及待地登上了回美国的飞机。

在飞机上我就想,我这么千辛万苦地来美国,是为了得到在中国得不到的。可美国到底好在哪里?独特在哪里?不要有一天我回了中国,发现自己还是一无所获,多么可惜!在过去的一年里,我对美国是有很多失望,我的创作梦也受到很大的打击。可是真的回去中国了,又觉得人心是那样浮躁,很难有真正的平安。

我能在美国找到心灵的平安吗?也许我真地应该去基督徒的团契看看,我要自己去发现上帝和他的平安。

回到美国的第二个周五,我就开始跟着朋友,去附近的国际学生团契。这里的年轻人真诚、热情、心清如水。我的心里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和平安。

我们的老师Jon年轻时是一名飞行员,80年代初去中国教过英语,对中国学生很有感情。他为人正直、幽默,在他的圣经课上我们常常乐得像小学生一样。至今我还记得他教我们背诵过的一句话:God is most glorified when we are most satisfied in him (当我们在上帝里面最满足的时侯,上帝得到最大的荣耀)──这是多么美好的境界啊!

每个周五我都会去团契。在繁重的功课和教学负担下,这是我唯一可以完全放松心灵的地方,上帝是不希望我们在他面前紧张拘束的。

渐渐地我也会在心里默默祷告。当我熬了一整个通宵改完学生作文,还要继续在白天和他们开会的时候,我真的只有求神给我力量,让我不要倒下。

从小就热爱文学的我,一直相信冥冥之中有一位上帝。尤其是现在,我一个中国人要教美国的大学生写英语作文,要字斟句酌地改五十个学生的文章,又要修两门极其枯燥艰深的理论课,同时还要申请下一年的创作专业,我实在太需要上帝的力量了!

2000年的寒假,我在痛苦和负担中度过。我申请了八个学校的创作专业,但我却没有胆量和勇气申请本校的。因为有一位老师已经无情地打击了我,甚至都拒绝给我写推荐信。

当时我的眼泪夺眶而出,但我知道不能怪他,实在是自己水平有限。我虽然在本校修了电影写作和小说写作两门课,但不学倒还罢,越学觉得自己只有望洋兴叹的份儿。可是,为了这个梦想,我已经走了这么远,我只有继续走下去,继续听天由命了。

 

 

两者同重要

 

2001年春季的这个学期,Jon几次问我要不要和他单独学圣经,我都以学习忙推辞了。其实时间我是绝对可以挤得出的,而且我的心里也很盼望上帝的平安。但是我当时顾虑重重,Jon的某些看法我实在不敢苟同,因为他是一个非常保守的人。

虽然团契另外一位弟兄跟我说,他和Jon也有不同的看法,但这并不影响他的信仰。不过,我总觉得心里疙疙瘩瘩的,不愿意和Jon学圣经,怕两个人产生不快。

但圣经却是我早晚常读的,尤其晚上睡觉前,我只愿意让圣经来安慰我的心,再也不愿意去读那些枯燥的教科书。

与此同时,我也默默地、积极地寻找着神。如果上帝是真理的化身,那么一切寻求真理的著作中,都应该能寻见他的踪影。语言学界的泰斗人物Chomsky认为,学语言的关键,在于人所不能控制的那个神秘的“语言盒子”。小孩子轻轻松松就可以学得很好,大人们使尽力量也赶不上孩子,就是因为这个语言盒子只对小孩子和极少数的大人开放。

我以前一直孜孜以求,要自己的英语学得和美国人一样棒,现在忽然开窍:原来这不在我自己的控制之中。如果上帝愿意,他可以为我开启这个语言盒子。我若学得好,那也是上帝的恩赐,不是我的功劳。如果上帝不为我打开,我也不必为此抱憾终身,因为上帝本来就一直爱我,我无需凭着成就来赢得他的喜悦。

信,还是不信?另外一位教写作的大人物Peter Elbow说,相信的价值绝对不亚于怀疑的价值。西方学术界一直有怀疑和分析的优良传统,但很少去相信和接纳。其实,相信与怀疑,这两样同等重要,如果真理就在那里,两种求证方式最终都将奏效。

正如你的孩子在密林里丢失了,作为忧心如焚的父母,你当然愿意相信能找到他──这样才更有可能找到他。

我想,是啊,如果我相信我能找到上帝,我就更有可能找到他!

在被五所大学拒了之后,3月下旬,我竟然收到了加州一所著名的大学专业创作系的录取通知书。我做梦都没有想到,这样的私立名校会录取我。系里的老师可都是名人。

可是,系里没有奖学金,我只能申请另外渠道的资助。真巧,那个大学的语言学院,是教国际学生学英语的,我可以在那里教学,申请助教奖学金。虽然申请的期限都已经过了,电话面试的感觉也不太理想,我还是顺利地申请到了这份资助。

我再也不用勉为其难地教美国学生写作文啦!我可以发挥我的专长,和国际学生共同勉励了。这时候我才明白,上帝为什么要让我先读一个英语教学的硕士学位。

我很感谢上帝的恩待,但我也很清楚,这只是我的阶段性的成功,三年以后我会怎么样呢?还是需要上帝引导我的一生啊。

2001年的暑假,我终于开始和Jon单独学习圣经。我决定再也不让个人的分歧,干扰我们对上帝的共同寻求。以前,我就常常说,朋友间要求同存异。为什么在信仰上,不能求这大同、存这小异呢?于是怀着一颗谦卑的心,我跟Jon学到了很多宝贵的东压。

 

 

复杂的心情

 

一直到我快要受洗的时候,我对耶稣基督的感觉都是很复杂的。在我作为中国人的传统思维里,他的名字总是和宗教迷信联系在一起。这种思维对我的影响,简直是挥之不去。

虽然,读福音书的时候,我觉得耶稣说的话都挺“酷”,挺有智慧,可是我却只能把耶稣的故事,当成一个神秘的宗教故事来读。

我很难把耶稣钉十字架之事,和上帝的真理联系到一起。我相信上帝的慈爱和全能,我相信他一定听得到我心灵深处的呼求。可是,为什么我必须通过耶稣,才能到达到他的面前呢?为什么只有耶稣的牺牲才能拯救我,只有耶稣流出的血才能洁净我?

但是渐渐地,我从自己这些疑问上感觉到自己的骄傲。我这样一个软弱、堕落、不完美的人,怎么配得上帝那样的全能、纯洁和完美?如果没有一个救赎者,我真地能在上帝面前站立得住吗?我想我不能。

至于上帝为什么一定要让人杀掉耶稣,这位“完美的羔羊”来赎人的罪,这是我无法理解的奥秘。但我想起,中国的古人们也宰杀牛羊来祭天。为什么他们要用这种方式来献祭?也许真的是上帝对各土各方的人民,都有过他的启示吧。

我又想起了我做过的那个奇异的梦。我根本不知道那只大手怎么就来了,我只知道攀着他,不管我心里多么没有底,我还是紧紧地抓着他,是他把我带到了山顶。

我想,其实上帝知道我的一切,知道我心灵最深处的寻求。可是他怎么才能让我也知道他,感觉到他呢? 他伸出了他的手,一只巨大的手!

2001年7月,我受洗。同年8月,我来到加州学习创作。在学习中,我深深感到上帝在我身上的作为。他的光照亮我一切的黑暗,让我有勇气、有力量来剖析自己,写出感动人心的故事。

这才明白,为什么上帝要如此善意成全我的写作梦,因为他要藉此带领我找到他,不仅在梦中,更是在真实的人生中。

 

 

作者来自中国,现在美国学习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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