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之计

 

 

 

 

文/程援恒

 

 

 

(一)

 

从网上看到新闻,讲的是伊朗的二十九岁连体孪生姊妹Ladan和Laleh的报导,联想到人是什么,生命是什么。

目前医学普遍对人的观念是这样:“人是由先天的基因和后天的成长环境造就的”。但是很奇怪, 连体孪生人纵有相同的基因和相同的后天环境,却可以截然不同。例如,Ladan个性外向,不喜爱小动物,想当一个律师。而Laleh却相反,个性文静,喜爱小动物、阅读,志愿做记者。

另一对有名的连体孪生人,是一百多年前在暹逻的兄弟Eng和Chang。他们在河中游泳时被外国人发现,以为是一条鳄鱼在追赶着一个人。这兄弟随着马戏团巡回各国,后来在美国北卡州Mount Airy附近定居。他们分别娶妻生子,各有自己的房产物业,缴税当然按两个人算!

虽然他俩出生时间相同,但死亡的时间却不一样。Chang酗酒,后来中风去世。医生晚来了一步,赶不及为他俩分割,Eng两个半小时后跟着去世。

他们也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如此看来,“人是由先天的基因和后天的成长环境造就的”,这理论是不完全的。那么,人到底是怎么形成的?人究竟是什么呢?

刚死去的老鼠跟还活着的时候,体重是一样的。这是否说明,“生命”是无重量的,并非有形的物质呢?

庄子说:“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孰知其纪!人之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哲学家笛卡儿说,身体是灵魂披的外衣。圣经说上帝将生气吹给泥人,使它成为有灵的活人。

古今中外,好像都相信生命是超乎身体的,是有灵、魂的。从人类考古学之中看,几乎所有的文化,从古到今,都重视葬礼。可见人类是相信“身后”有另类存在。这“身后”的存在是不是“灵魂”?若有“灵魂”,它从哪里来,又要往哪里去?

 

 

(二)

 

六年前发生了一件大新闻,就是IBM的电脑Deep Blue,赢了国际象棋大师Kasparov。我不禁想:“机器究竟能不能思考?”电脑和人脑有什么分别呢?原来都不过是原子、分子等各样元素组成的吗?

很明显,电脑能思想,是因为有人把思想或思想的软件输入电脑之中。同样人脑为什么能思想?又有谁把思想或思想的软件输入这人脑之中?“灵魂”是否就是思想的软件?

人脑能不能研究人脑?打开头盖骨,把脑子拿下来,我们看到的脑细胞,一方面是有规则的,另一方面却又千丝万缕,不尽边际地连系着。怎样也看不出,脑细胞如何能生出思想头绪。

暂不说人脑,就说动物的脑子好了。刺激动物的脑运动细胞,它的爪子就抽搐一下,但是一只小狗伸出爪子来跟主人握手,跟它的爪子的肌肉收缩“好像伸出来”,是完全两回事。

小狗尚且如此,何况人脑!就算能找到脑细胞新的什么“蛋白”或什么“基因”,那也只不过等于知道了脑晶片构造,还是解释不了人怎样会思想的。

 

 

(三)

 

美国太空总署终于成功地使探测仪器登陆火星。这消息令人振奋,证明人类的科技又向前迈了一步。我辈实在是有福,有幸看到人类上太空漫游,登陆月球,发射先锋十号找寻外太空文明。

这些探索带回来的讯息,证明了太空原是漆黑一片,没有嫦娥,没有火星人……就说:“一切证据显示,只有在地球上,智慧生命才能生存。”

这是一个坐井观天的典型例子。我们试问,所说的证据是什么呢?研究人员说要找水的痕迹,因为生命必须要水分,若火星有水的痕迹,就有可能有生命。这观念很正统,但流于狭窄。为什么外太空智慧生命必然像我们那样“必须要水分”呢?

以前看过一部美国电影Independence Day(独立日),男主角用电脑病毒扰乱外星人的电脑,令我啼笑皆非,我们竟然假设外星人用的电脑设计与地球人是一样的!

甚至还有人说:“科学战胜神话和迷信,也否定了上帝的存在。”这就更轻率了。他们同样也把上帝规限在自己的观念上:先自行给上帝下个定义,然后指出这定义下的上帝是不合逻辑的,因此就推出上帝不存在的结论。

 

 

(四)

 

圣经中的《创世记》是我最喜爱的经卷,也读得最多遍,每次都有新鲜的发现。这本经卷写作日期,众说纷纭,但一般估计,写在距今大约三千五百年前。这位作者实在是一位极有智慧的人物。

先问一个问题,一天的开始是早上还是晚上呢?“一日之计在于晨”(见梁元帝《篡要》),是我们普遍知道和认同的。每天的生活都是由清晨开始,现今社会是这样,过去“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农业或更原始的社会,也是如此。

但偏偏《创世记》作者却说“有晚上,有早晨,这是头一日”,而不是“有早晨,有晚上,这是头一日”,坚持一天的开始是在晚上。事实却证明这是正确的,现代的时间都以半夜为凌晨,即一日之开始。

中国的时间划分,是否也是以晚上为一天之始呢?我不能肯定,希望有学之士提供资料。有趣的是,中国时间以十二地支来数算,就是“子,丑,寅,卯,……”而子时是午夜十二点!

一天之始为什么是晚上呢?我猜想是因为创世之先是没有光的,所以是先有黑夜,后来才有光,才有白昼。如此看来,《创世记》作者说“有晚上,有早晨,这是头一日”,是合逻辑的。这作者能违背自己生活以清晨开始的常规,在三千多年前,坚持一天的开始是在晚上,超越时代的说法,可见他是一位极有智慧的人物。

再问一下,假如中国和犹太人都一样以晚上为一天之始,这是不是单纯巧合,抑或两个文化有同源的可能?

 

 

(五)

 

港星张国荣和梅艳芳与我年龄相若,却先后离世。人生有何意义?长寿与夭折又有何异?

“天也空,地也空,人生渺渺在其中!日也空,月也空,东升西坠为谁功?金也空,银也空,死后何曾在手中?妻也空,子也空,黄泉路上不相逢!权也空,名也空,转眼荒郊土一封!”

去年祖母一百零一岁去世,令我感触良多。跨越三个世纪的宋美龄也是同年去世。去年名人死得特别多,有卜合(一百岁),嘉芙莲赫宾(九十六岁),格列哥里柏(八十七岁)。这些高寿的名人与我那寂寂无名的祖母,还不是一样吗?这些人与八十年代的著名电影《上帝也疯狂》中的非洲土人Nixau(他也是去年过世,享年只有五十九岁),有什么分别?人生有何意义?是否真的如电影《活着》的徐福贵所说一般:“能活着就好了。”人生就是为生存而生存吗?

进化论好像告诉我们:“生命在乎传宗接代(Survival of the Species?!”是真的吗?为什么现代人越进化,就越不想生孩子?孩子与我何干?乡间不是也曾流传铁拐李的一首诗吗?“二十年前去偷油,钢刀剁去骷髅头。儿孙自有儿孙福,不为儿孙当马牛。”我看进化论不妥当。人生并不单为生存或传宗接代。在生存以外,一定还有别的意义。

记得有一天开车的时候,远远看到一辆车撞到一头狗。我开车经过它的时候,看它一脸沮丧,耳朵和尾巴垂下来,一拐一拐地拖着受伤的后腿,挣扎要往前路走。看着它的样子,我心里不期然问:“小狗呀,你要往哪去?”车子也慢下来……

那时候,我心中突然泛起酸溜溜的感觉:“我要回家。”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哪复计东西。”

很多人听过人生有若浮萍,因缘而聚,因缘而散。钟镇涛唱的一首名曲《让一切随风》被用来总结自杀去世的张国荣的一生;张国荣的纪念歌集取名叫《一切随风》。“随风”、“随缘”、“浮萍”、“流水”、“云”,都是文学家喜欢用来形容人生的文字。人生真的是如“大江东去”吗?无论一个人现时有什么样的气概,是“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抑或是“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总有一天,这人会像那只小狗一样,要离开这个世界。也许那时他会说:“我要回家”。但他可知,何处是他家?

 

 

(六)

 

最近读Carl Sagan的The Demon-haunted World(1996),令我想到一个问题:“基督徒能不能同时是一个怀疑论者?”

我想,答案要视乎什么叫怀疑论者而定。绝对的怀疑论者是不存在的,因为怀疑论者不能怀疑自己的思维,所以怀疑论者只是相对的、有不同怀疑程度之分别。

扪心自问,我是基督徒,但我怀疑过上帝、耶稣、圣经;我曾整日反思自己的信仰,我尝试分析自己的信仰哪一部分是“知”,哪些是“信”,估计自己若作“信心的跳跃”,可以跳多远。

我同时怀疑科学的理论,分析哪些是真理,哪些是推理。我怀疑光速是不是一个常数,如果不是,整个由红移现象,引申到宇宙膨胀,再引申到大爆炸论就不成立了;我怀疑E=mc2,因为我们不可能直接证明这公式,引爆一个原子弹,我们如何估计能量释放多少,物质又消耗了多少?

我怀疑反物质(anti-matter?的存在;我相信进化论提到的变异和物竞天择的自然现象,能解释一些物种的来源,但我怀疑它被引申为“生命来源”的理据,说什么生命是由碰巧和无意义的化学物理反应产生。

我信“灵魂”存在,但我怀疑“灵媒”和“鬼魂”的存在。所以我既是一个怀疑论者,我也是基督徒。

 

 

作者来自香港,现在美国东岸北卡州行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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