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工场”时代的信仰

铺天盖地的“梦工场”,真的可以帮助我们更生动,也更轻盈地走完人生之旅吗?

 

 

 

 

文/杨天道

 

 

 

梦工场的时代

 

制作出《埃及王子》、《怪物史莱克》等精彩动画片的好莱坞电影公司“梦工场”(Dream Works),也许从未料想到,今天人们追捧和效尤的不仅是它的作品,也包括它的招牌。不知是翻译的成功还是生逢其时,这三个字在使用中文的地域不胫而走。

我们很难统计出,有多少流行书刊、时尚店铺、文化机构、乃至个人网页,欣欣然冠以“梦工场”的名称。你不妨在网络上简单搜索一下,这些涉嫌侵权的名目,林林总总的起码超过一二十万之众。稍作观察便不难发现,几乎所有宣传的看点和卖点,都是竭力鼓励大众展示自己的梦幻,和许诺人们实现他们的理想。于是升学、成功、美貌等等,变成人人都可以怀抱亦足以兑现的梦。少男少女的天真、矫情和平庸,也一下子找到合身的包装。

区区三个汉字,仿佛点石成金的魔杖,竟能催发出如许无穷无尽的商机和创意,这实在是令人慨叹和沉思的现象。由此不禁想问,我们正在面对一个梦想丰富甚至泛滥的时代吗?铺天盖地的“梦工场”,真的可以帮助我们更生动,也更轻盈地走完人生之旅吗?

将电影公司命名为梦工场,似乎是承认一部电影不过是一场七彩的梦。所以剧场的灯光亮起,便是催促我们归回现实的信号。钜制名篇能营造出持久一些的梦境,剧终人散后很长时间,故事的曲折悲欢仍萦绕心头,让人想起来时不觉莞尔或者唏嘘。

我猜想,这工场中聪明的制作者,其实更懂得人世的坎坷和生命的困顿,他们将观众带入非现实的时间和情节中,使人们在娱乐中知道自己是安全的。无论刀光剑影还是爱恨情仇,都发生在另外的一个世界里。这样的梦当然无需多少代价,也没有人会太计较它的价值。

于是,不难理解,为什么追求深邃意境和艺术风格的电影,几乎注定成为票房毒药。 而一部低劣的电影,最多不过像一次不甚愉快的梦,迟早要被遗忘。不会留下太多的遗憾,因为明天我们还有新的梦可以去做。

正像电影在今日被大量生产和复制,在我们这样一个梦工场的时代,梦已经愈来愈丧失其私人性和神秘性,而沦为一种情感意义上的消费品。梦从来都是爱情故事的元素,但今天人们所谈论和追求的梦,越来越像流行的爱情歌曲一样苍白和缺乏深度。

许多老师家长或者功成名就者,乐意告诉小孩子和青年人“有梦想就有可能”的道理,而全不问这梦想的内容是否值得。可惜,金色的“美国梦”造成几百万的非法移民,却没有平等地带给人们快乐和满足。

电视报道中国大陆的几位农民,为了一圆自己上天的梦想,倾家荡产自制飞机。许多年过去了,他们仍不改其志。我们应该责备这些勇于做梦的人们吗?他们岂非至少还拥有梦想吗?音乐剧大师韦伯(Andrew Lloyd Webber)根据圣经故事改编而成的名剧 《约瑟与奇幻彩衣》(“Joseph and the Amazing Technicolor Dreamcoat”)中,有一句著名的歌词──“Any dream will do.”(做什么梦都行。)但是,任何美梦都值得期冀吗?只要是梦得真挚,就不必评价对错优劣吗?

 

 

梦从何处来

 

中国人懂得欣赏梦的浪漫美感,却没有重视梦的传统。也许是文化中的务实和崇尚勤奋,让我们担心过多的梦想会消融人生的义务和责任。在《梦的解析》这类书籍尚未风行之前,我们就一直对有关梦的一切疑窦重重。弗洛伊德将梦解释为无意识的投射和本能欲望的呼声,虽然由此衍生出的现代心理学,鼓励人类勇敢地面对心灵的未知世界,但我们还是无法清楚知道,如何从这种混乱驳杂的精神活动,去理解和逼近更广大的真实。

假如梦真像弗洛伊德所说,不过是潜伏在无意识中的种种渴望的外在表现,那么各色各样的梦工场,只要给凡人的欲望提供亮丽的包装便大功告成了。梦工场的营造者或服务商们不必费心,也不会去追问:一个小男孩或小女孩愿意成为生物学家、赛车手或是娱乐明星,这梦想究竟是他或她天才的驱使,还是被压抑的欲望的反弹?从“美国偶像”到“中国超女”,无数的年轻人做着相同的梦,究竟是少数人的成名点燃了更多人的野心,还是芸芸大众欣然落入媒体与商界联手制造出的新市场?

平凡人的梦想从未像今天这样恣意地点燃和绽放,但基督教的信仰却不肯容纳这样的滥觞。圣经对梦的描述似乎呈现两个极端:梦,要么就是再平常不过的“日有所思”的延伸──“事务多,就令人做梦”(《传道书》5:3);要么就是上帝闯入人生经验的车辇──“但夜间神来在梦中对亚比米勒说”(《创世记》20:3)。

前一种的梦在圣经中无足轻重,后一类的启示却贯穿整本旧约和新约。有时候,它是行动或停顿的清晰指示;另外的时候,则是关于未来的准确预言。上帝通过梦境向人说话,也藉梦留下谜题等人破解。读圣经的人会发现,梦和异象之间不存在严格的界限,所以先知甚至与做梦的人难分彼此(《申命记》13:1-5)。

这似乎是圣经有深意的处理:上帝的先知应该能获得特殊的默示,那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梦。而当神的百姓道德滑坡与上帝形同陌路之时,梦也杳无踪影。圣经中的梦总是发生在特殊的人身上,而这人不一定就是习惯于聆听上帝的先知。原因其实很简单:自称神仆者未必在灵性上健康,惟独洁净的心灵方能承载属天的瑰丽。

约瑟便是这样一个在梦中望见奇景的人,他的生涯既令人着迷,也引人叹息。《创世记》的四分之一篇幅(37-50章),记录少年的两个梦如何改变了一个人、一个家庭和一个民族的故事。

约瑟关于禾捆和星星的梦看似突兀离奇,他的兄长们和父亲却不费力气便懂得了个中含意。这梦想不再需要解释,却非得承担起来才行。于是我们读到约瑟的被恨恶、被欺骗、被丢弃、被诬陷、被遗忘,美梦带来的是越来越沉重的困顿和沧桑。约瑟终于像梦中预示的那样高升,乃至“保全许多人的性命”(《创世记》50:20)。

梦最后实现了,但是他走过了多么辛苦漫长的一段路啊。在多坍的深坑中,在埃及的监狱里,约瑟也许不止一次地回忆起令他经历如许苦厄的梦。他敢肯定这梦是来自上帝的心意,而不是自己的欲望与野心的折射吗?受挫的梦,该如何继续做下去?韦伯音乐剧中的约瑟唱道:光芒变暗,梦想亦是。世界和我,还在等待,仍是迟疑。(The light is dimming, and the dream is too. The world and I, we are still waiting, still hesitating.)

 

 

梦想与人生

 

不论深坑还是监狱,其实都是时间的牢房。梦并非要浪漫如玫瑰色的童话,却必得经过光阴的漂洗。信仰需要人学会等候它,而梦想便是上帝最常使用的练习题。梦的实现没有时间表,约瑟被年轻的梦占据了全部心思意念,但他需要经过漫长的等待锻炼出来的成熟,才能真正把握这梦的全部意义。

他的骄傲被无数个不眠之夜摧毁,让他不再轻易相信只要有了梦想便拥有了一切,不再认为生命的精彩便是憧憬似乎不可能的事。单单有了勇往无悔的心,其实并不能胜过世界,也不能超越自己,除非人生之梦被上帝掌管和保护。约瑟在多年之后透露自己的信心:上帝会为他赋予人的梦想负责。

实际上,从一个人领受属天梦想的那刻开始,一切关于他的工作便已经启动。因此他全部的遭遇,都证明是为了这梦的缘故。看来全然不合理的环境,其实包含着上帝美善的意图,是美梦的延伸,因为上帝可以藉此成就他所给人的梦。正像历史告诉我们的,约瑟一个人的梦,拯救和改变了无数的人生。

梦想也改变了这个有梦的少年,不但让他在混乱邪恶的环境中守身如玉,更在无数个暗夜里,照亮他心里的眼睛。伟大的梦与伟大的信仰一样,永远超越我们的肉眼和俗世的生活,都必须运用信心来触摸和把握。

对约瑟来说,追求梦想意味着自我放逐,梦再美丽,也不会将他带入没有冲突没有悲剧的世界;梦再执着,也始终敌不过时光的力量。但约瑟的梦纵然受挫却没有破碎,在一切的理性都无力说服人走下去直到终点的时候,梦依然鲜活而丰盈。这正是所有属天之梦的特征:梦不单是要预见未来,更是为了改变今天的人生。

梦的发现而非梦的实现,让约瑟的人生之剧演出了大逆转。或者说,只有改变了一个人,上帝的梦方才真正成就。他所关心的不仅是梦想本身,更是那些承受梦想的人。梦与其说是从天而来的礼物,不如说是等待我们演绎的天籁之曲。

属天的梦像音乐一样,温暖与安慰受伤的心灵。惟其有梦,约瑟才能在困境中坚韧不屈,追求人生的独特景致。更重要的是,假如一个梦果真是从上帝而来,我们的梦想真的也是上帝的旨意,那么我们就会在它展开的过程中,认识上帝的心意,感知他的心情。

梦想实现的那一刻,约瑟明白了上帝如何看待一个家庭中的悲欢离合。属天的梦想,不仅让我们期待与别人有所不同,也教我们用不再一样的眼光观看世界。结果,约瑟从雄心勃勃变成信心如磐,失去了家庭、地位、青春,却获得了谁也夺不走的上帝的祝福。而上帝在约瑟身上成就的梦,其实不是个人的成功发达,而是一个民族的崭新历程。人类历史的许多重大进展,正是源于这样的梦想。

虽然梦工场的时代鼓励人踌躇满志和锐意进取,但是假若我们梦想的充其量是精彩或幸福的人生,就算一个人终于挣脱了乏味的生活,还是不能压抑内心中深度的不安,也无法填补困惑自己的空涸。直到我们发现了真正认识我们、接纳我们、也期待我们的那一位,梦想才会获得超越个人、家庭甚至时间之上的内容和意义。

随遇而安的人多半不再做新的梦,而未能实现的旧梦仍然能让人感叹伤怀,是因为生活的磨砺,甚至眼泪,反而证明追求的价值。假如没有那样奇特的梦和梦的实现,约瑟的一生想必会是平庸的。但他的故事却不止是又一个美梦成真的例子,而是让我们明白上帝如何在破碎一个人之后重建他的生命,和人在恒久审视梦想时如何发现更大的真实。

长夜里的饮泣,等待中的不甘,都是属天之梦塑造一个人的火与炭。认识上帝的人都要开始崭新的梦想,上帝不会放弃他在我们身上的梦。而承受这梦的人,必须获得与属天之梦相称的信心和谦卑,人生才能进入更广大的风景。

“梦工场”们将包装精美的梦推销给我们,却没能让中国人活得更有诗意或者更有尊严。今天“梦工场”的泛滥,反而表明当代人梦的匮乏和浅薄。也许太多的梦遭受挫折和拒绝,曾经做梦的人只敢抓住眼前的“真实”。然而,流转的人生中,属天的梦正待揭开,让我们保留一颗收藏梦想的心,保留一份孩童般对梦天真的期待。

 

 

作者现居中国大陆。

 

《““梦工场”时代的信仰”》 有 1 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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