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不起”的大学生————马加爵、药家鑫杀人案反思

“伤不起”的大学生——马加爵、药家鑫杀人案反思（文／亚萨）

生活在中国，常常会发现一个令人费解的现象∶同样一件事，其他群体的人干了不是新闻，大学生干了就会成为新闻，很热的新闻。譬如卖猪肉，譬如种地┅┅譬如，杀人。
引起轰动的大学生杀人案
2011年6月前後，国内最热门的新闻之一，便是“药家鑫杀人案”（以下简称“药案”）的审判了。药家鑫是西安音乐学院在校大学生，2010年10月20日23时许，他驾驶自家私车撞倒了一名同方向骑电动车的张妙，因怕张妙看到其车牌号以後找麻烦，遂从车内取出一把尖刀，对她连捅数刀，致使她当场死亡。此後驾车逃逸至郭杜十字路口时，再次撞伤行人逃逸时，被附近群众抓获，後被公安机关释放。
23日，药家鑫在其父母陪同下，到公安机关投案。2011年4月22日在西安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宣判，药家鑫因犯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死刑。5月20日，陕西省高级人民法院二审维持一审判决。2011年6月7日上午，药家鑫被执行死刑。
药案被曝光後，大众舆论（尤其在网络上），对药家鑫是一边倒的讨伐。又加上药家鑫“不幸”家境殷实，父亲又是个干部，更被塑造成“为富不仁”、“作威作福”的典型形象，罪大恶极、不杀不快。即使药死後多日，指责声仍未完全平息。
细心的人不会忘记，在7年前，也是在6月，因杀人被执行死刑的另外一个大学生也曾引起过广泛关注，这就是马加爵杀人案。这里也回放一下∶
2004年2月23日，云南省昆明市云南大学一间学生公寓房中，发现4具男性尸体，经查死者是该校生化学院生物技术专业2000级的4名学生。嫌犯锁定为同室寝友马加爵。经公安部通缉，3月15日晚，马加爵在海南三亚被抓获，其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并供述作案动机∶因为平时就被同学看不起和嘲笑，当天因打牌引起争吵，遂怒而杀人。4月24日，昆明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判处马加爵死刑。马加爵放弃上诉，同年6月17日被执行死刑。
同样是用残忍的手段杀人，且马加爵是连杀四人，但与药家鑫不同的是，马的死，曾引起过不少人的同情。背後自有原因。
为何杀人背後的“拜金主义”

马加爵和药家鑫在犯罪前，按现有评价标准，都可算公认的“好学生”。马加爵中小学成绩经常是班上第一名，据说甚至还拿过“全国奥林匹克物理竞赛的二等奖”；药家鑫在上学期间一直表现中规中矩，从无劣迹记录，而且成绩优秀，得过的奖状有13张之多。然而问题来了，这两位“好学生”何竟突然就变成了杀人犯？先听听当事人的说法∶
马加爵——“我觉得他们看不起我。他们老在背後说我，说我很怪，把我的一些生活习惯、生活方式、甚至是一些隐私都说给别人听，让我感觉是完全暴露在别人眼里，大家都在嘲笑我┅┅为什麽？可能是因为穷吧┅┅那天打牌本来我没有作弊，但他们偏说我作弊，让我觉得他们又看不起我，於是我便动了杀他们的念头。”
药家鑫——“当时（指撞人後）心里特别害怕，怕她以後无休止地来找我┅┅捅死了就不会看到我了┅┅”
马加爵和药家鑫，放在一起实在耐人寻味。先从名字来看就很有说头∶“加爵”，也就是“加官进爵”的意思，“家鑫”则取“家里财宝累累”之意。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他们一个降生於80年代刚刚开启之时（1981年5月），一个降生於80年代行将结束之时（1989年11月），正好横跨了整个1980年代。可以说，他们的名字不仅代表著父母辈对他们的期待，也反映了80年代以来，“拜金主义”（学术点说，是“经济至上主义”）思潮的复兴。
在中国，“升官”与“发财”其实是密不可分的两个词。从起初对“拜金主义”较隐晦的追求，到现在光明正大地宣告，呈现出中国社会文化的走向。这两起案子背後，都可以很明显地看到“经济至上主义”的影子∶（不管别人的意见如何，至少）马加爵本人认为，行凶杀人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平时就因为家里穷而受了太多的歧视；而在药家鑫的供述中，不难发现，推动他残忍行为的幕後“黑手”，正是“撞伤不如撞死”这个纯粹出於经济学逻辑的，中国交通事故“潜共识”。
不过也正是通过这两个极端而典型的案例曝光，我们才有机会窥见，在“经济至上主义”学说的层层美丽面纱後面，竟然掩藏著如此恐怖与血腥的嘴脸。
在金钱被过於推崇的时代，贫富的矛盾也自然更加凸显。尽管在现实生活中，“富二代”、“官二代”往往是人们暗地里羡慕的对象。然而，从舆论（尤其是网络所代表的大众舆论）的感情取向来看，这两个词却明显地指向贬义。这看上去的确有些矛盾。
网络上的大众舆论尤其明显∶马加爵几乎是一边倒的同情，而药家鑫则正好相反。但又有个共同点，就是不容相反的意见，一旦发现，则群起而攻之，甚至常常带有人身攻击和纯粹的谩駡。
有一位犯罪心理学的教授，刚好对这两个案件都有接触且发表过意见。客观地说，其分析都还是持之有据的，但因为拂逆了众意，结果被网民骂得很惨。
也许，若排除贿赂的因素，在诉讼的事情上，偏袒穷人是人类心理的一个自然倾向，但“欺贫”或“仇富”都同样是偏离了公平、公正。所以，在圣经上才会有这样的一句告诫∶“不可随众行恶；不可在争讼的事上，随众偏行，作见证屈枉正直；也不可在争讼的事上，偏护穷人。”（《出埃及记》23∶2-3）
“以天下为己任”的尴尬角色
回到文章开头，为什麽大学生群体容易受关注？细想来恐怕与中国的社会传统有关。现在的大学生就是以往所说的“读书人”！中国的读书人向来是背负社会期待的主要群体。他们历来被要求要“以天下为己任”，许多人也常以此自许。
然而，谁都不去想想∶“以天下为己任”这句话是大有问题的！它是自大到荒唐地步的人才会说的。想想看，若你面前站著一个人，说整个人类社会（天下）的运转或毁坏的责任，是由他一个人来负的，你是不是会觉得他脑子有病？然而， 若说“某人素来以天下为己任”时，大家却会因其“志向高远”而倍加崇敬。这岂不怪哉？
也许，这其中更深层的原因在於∶在每一个社会中，都需要有一个阶层或群体来充当社会的道德基石，不然社会就会解体。可惜在中国，并无堪当这类重任的角色，最後读书人别无选择，勉为其难地担了起来。於是，按美籍华人学者林毓生的说法就是，连朝代的兴亡更替，人们也总是把板子打在学风和士风的屁股上。明朝灭亡，大家说是学风空疏，士大夫袖手谈心性所致；晚清势危，人们又埋怨乾嘉以来的朴学考据；“五四”前後，尽管有人引入了国外的实验主义，但这种论调却依然故我；直到今天，我们的“大学生情结”，在某种程度上也还是因著这类“老积习”。
舆论对涉及大学生的任何丑闻都相当敏感，反过来正说明大众的潜意识里对大学生的期待和要求很高∶不许沾染任何“坏”思想，不许发生任何“坏”行为！贪官可以，老板可以，妓女可以，市井小民可以┅┅但你们不可以！同时，又选择性地遗忘了大学生毕业後被抛入社会，工资待遇和农民工一样甚至还不如（这里没有歧视的意思），成为各种“奴”的悲惨事实。套用一句流行语就是∶“伤不起”啊，大学生！
马加爵的70多岁的奶奶，为了向受害人表示歉意，和马的父母、姐姐一起，在受害人家门口冒雨下跪1个多小时。（2004年3月30日，新闻晨报）
“药家鑫今天被执行死刑，我们在家等待去认尸体，谁知法院不让看尸体，让我们等著领骨灰┅┅我是一个农村人，村里有一个习惯，要给死者铺一点，盖一点，我作为一个父亲都给他准备了，可是不知道到那里铺，到那里盖┅┅真希望中国的法律像孔庆东教授说的那样‘满门抄斩’，那样的话对我来说也是一种解脱。死不见尸是怎样一种感受，没有经历过谁都无法体会，经历了也无法表述┅┅（药庆卫微博，2011年6月7日）
马加爵和药家鑫，本人都已经付上了“激情杀人”之代价，然而，他们已经不会知道这些身後之事了。他们的死，是两“家”之痛，更是一国之痛。从“发展就是硬道理”到“一切向钱看”，中国社会、文化，思想混乱、道德沦丧。真正“伤不起”的岂止是大学生？“伤不起”啊！我们的民族。
作者现住中国，从事写作、编辑。
注∶“伤不起”是网络流行语，意为个体本身就屡屡受伤，伤痕累累，已经经不起折腾，经不起伤害。“伤不起”一词最初在校内，QQ空间上以文章标题的形式流行，被称为“校内体”。
海外校园 > 第一〇九期(2011-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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