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炼狱的救赎代价——观影《悲惨世界》文/王星然
要把法国大文豪雨果的巨作《悲惨世界》改拍成电影,是一个压力极大的工作。首先,这个故事家喻户晓,原著小说历久不衰,在西方文学史上早已不朽;而1985年根据小说改编的音乐剧,更是脍炙人口,风靡全球,这部音乐剧结构精巧,情节安排丝丝入扣,音乐和歌词创作感人肺腑,荡气回肠,迄今20多年,热度丝毫不减,说它是当代最受欢迎的音乐剧,绝不为过。
本剧的导演Tom Hooper,在2010年曾执导电影《国王的演讲》(The King’s Speech),勇夺4座奥斯卡金像奬(包括最佳影片及最佳导演),《悲惨世界》是他第一次试作音乐形式的电影。在这部作品里,他首创采用现场演唱收音,舍弃一般音乐电影使用的幕後录音和对嘴配唱,如此使演员的
情感表现可以更自然地融入情境。可喜的是剧中演员大多有舞台剧的经验,作为音乐剧改编的电影,整体上效果令人满意。本片的布景、化妆及造型都十分地考究,既要忠实重现19世纪法国各社会阶层的人物百态,又要配合角色身份随著剧情而有的转变,还要顾及整体色调及美感的呈现。这些努力使得电影《悲惨世界》美得像一件精雕细琢的艺术杰作。
新的故事必须展开
才华横溢的澳洲演员Hugh Jackman是很具说服力的“冉阿让”,他的演出有一种悲悯的神韵和气质,仿佛可以让人直视他的灵魂──一个被救赎的灵魂,迫切、渴望地想要分享已经得到的救赎之爱。在教堂里忏悔的那一幕如惊涛骇浪般的内心戏中,他的表演把一个罪人赤裸地面对恩典尖锐的挑战,那种挣扎、恐惧和最後的降服,做了完美的诠释,令人叹服。尽管他的演唱不尽完美,但瑕不掩瑜,他的演技确实无话可说。
“我想抓住,却坠落
黑夜将至,我凝视著这一片混沌
这一片因我的罪而起的旋涡
我必须要逃离这个世界
这个属於冉阿让的世界
冉阿让已经死了
新的故事必须展开!”
冉阿让(Jean Valjean)内心无比地煎熬,19年的牢狱之灾早已扭曲了他的人性,毁灭了人生的盼望。假释中的他,面对这个不公不义的悲惨世界,只能像一具行尸走肉,苟延残喘,生命的尊严和荣誉能值几个钱?他早不在乎了!偷吧!骗吧!这是人世间唯一能活下去的生存法则。
可是就在今晚,一切都改变了!主教的慈爱刺透了他刚硬的心肠∶
“请记得,我的弟兄
要看见你生命中有更高的蓝图
你要善用这贵重的银器
做一个诚实的人┅┅
靠著基督受难的血
上帝已把你从黑暗中拯救出来
为你的灵魂付了赎价
我把你交给了他。”
主教说冉阿让是个尊贵有灵魂的人,而且是被重价赎回的。然而,出身卑贱的他,这辈子从未被人如此宝贝珍视,他不过只是个假释犯,如今更是个现行犯!主教为何不定他的罪?是主教太过愚蠢迂腐,还是用高人一等的姿势在嘲笑他?可是,主教不仅不追讨他偷窃的银器,还加送给他一对价值不菲的银烛台,如果这不是爱,那是什麽?不!像他这样的人渣,怎配得主教如此厚爱?
恩典总是令人想不透,摸不著底;恩典从不计较是否配得;恩典从不在乎我们的过去。恩典震撼我们,有时恩典更冒犯我们∶好人有好报天经地义,罪人也能有福报太不合情理。在恩典里,“我们无法算计、掌控和决定,反而发现自己是完全无助,毫无选择的馀地,只能坠入上帝永恒的膀臂中,这位上帝本可用他的义怒把我们烧尽,却在他儿子里接纳了我们。”(霍顿Michael Scott Horton)恩典粉碎了这个世界“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丛林法则,恩典澎湃翻腾,直到我们降服┅┅
恩典在冉阿让的生命里掀起了可怕的巨大海啸,站在生命的十字路口,冉阿让做了一个改变他一生的决定,他撕毁了假释令──那张纸不仅记录著他的囚犯编号24601,也带给他永无止尽的羞辱。可是今夜他大声地宣告∶旧的生命必须死去,一个新的故事必须展开。
《悲惨世界》的救赎代价
《悲惨世界》(Les Miserables)是法国大文豪雨果(Victor Hugo)的小说,当代最受欢迎的音乐剧,同时也是最近掀起票房热潮的电影。以救赎为主题的文学艺术创作,总是历久不衰,而最近几年好莱坞更是流行把救赎题材的史诗或经典改编成电影,从《纳尼亚》、《哈比人》到《指环王(魔戒)》,每一部都引领风骚,缔造票房佳绩。
我认为雨果的《悲惨世界》更是其中救赎概念最清晰的作品∶基督的救赎恩典从主教临到了冉阿让;冉阿让生命改变後,把这救赎之爱带给了芳汀(Fantine),再传给芳汀的女儿柯赛特(Cosette);最後,在一场血腥的革命战役中,冉阿让又救了柯赛特的男友马赫斯(Marius)。
雨果笔下所描述的19世纪的法国社会,黑暗、阴冷、潮湿、腐败,人心充满自私和冷漠,社会公义荡然无存。在这个悲惨世界里,所有的角色都各自上演著他们悲惨的故事,冉阿让、芳汀、柯赛特本是一群身陷祸坑污泥中,毫无盼望的人,但最终经历了救赎。而这样的救赎不是来自政治,也不是来自革命,更遑论教育、金钱、权势和地位,这些在雨果的笔下全都被宣告失败。
1852年,雨果因为反对拿破仑3世的政变,而被放逐长达19年之久,期间完成这部巨作。我们可以看见,雨果其实对当时的社会时势相当失望,在他的笔下,似乎只有来自上帝的救赎之爱,才能为这个人间炼狱,带来温暖、安慰和盼望,滋润那焦黄乾渴的灵魂。
当然,救赎必须要付上赎价──在雨果的救恩神学里,这一点他很清楚。首先,基督献上他的生命,用他的血为代价,挽回了我们。而在《悲惨世界》里,主教为了救冉阿让,舍弃了贵重的银器。虽然电影里的主教(由音乐剧第一代冉阿让Colm Wilkinson饰演),看起来一身珠光宝气,但原著小说中的主教非常简朴,雨果描述他只留下薪俸的十分之一,把其它所得全用来説明需要的人,很可能这一组银器是他最值钱的家当,因此主教是付上了重价来“赎”回冉阿让。
重获新生的冉阿让从警官贾维(Inspector Javert)的手中,作保赎出被捕的妓女芳汀,接著他又为了芳汀,从贪婪的酒店老板夫妇手里,用1500法郎重价买回了她的女儿柯赛特。
这其间,冉阿让为了救出一个被误判,将替他顶罪的无辜者,他不顾自己是编号为24601的潜逃假释犯,挺身而出到案自首。为此,他需付上极重的代价∶他的市长身分、他的工厂资产、他受人尊敬的所有头衔,都将化为乌有;并且他又要重新过著躲躲藏藏的日子。
我想抓住,却坠落
在雨果的笔下,救赎不等於可以获得世上的好处(财富、名利、地位),好人不见得有世俗的相对回报,这不啻闪了成功神学一记耳光。无论是冉阿让、芳汀、柯赛特、马赫斯、还是爱坡妮,我们所爱的这些角色,在剧中都饱尝忧患、吃尽苦头。讽刺的是,那对唯利是图、到处钻营的酒店老板夫妇,反倒是风调雨顺、逍遥快活。《悲惨世界》激发我们想到的是∶最美的终极盼望其实不在这世上,而是在永恒里。
无疑的,雨果不相信“普救论”(所有人最终都必得救,皆大欢喜)。在19世纪的法国社会,天主教仍主宰整个国家的信仰,人们不加思索就会认同自己是基督徒。芳汀在纺织工厂工作,被其他“有美德的基督徒”女工排挤,就是因为她未婚生子,不符合基督徒的“体统”,至终她被赶出工厂,流落街头;而邪恶如酒店老板夫妇,面对来访的冉阿让,竟也自称是基督徒,佯装对小柯赛特疼爱有加。可是,无论是小说读者,或是音乐剧和电影的观众,都能轻易分辨,剧中并非所有人都真正认识基督的恩典,饱尝救赎之爱。
我认为全剧中最令人震撼的是,那位刚正不阿、铁面无私的警官贾维,最後悍然拒绝救赎的恩典。在“星空下的誓言”这首歌里,我们清楚地看到贾维的信仰轮廓,他唱道∶
“他(冉阿让)走在黑暗的道路上
而我的道路却是属主的
那些走在正路上的人,必有奖赏回报
而如果他们失败跌倒,如同路西弗(注)
就有烈火和刀剑伺候┅┅
那些动摇跌倒的人,必要付出代价
主啊!让我找到他,将他绳之以法
对著星空,我发誓
不找到他,我绝不善罢甘休!”
其实我们的生命里,常常有一个在追捕、控告我们的贾维,日以继夜没有休止。我们的罪,我们的亏欠,昼夜啃噬、折磨我们,直到我们遇见恩典。然而,在贾维非黑即白的信仰体系里,恩典没有任何置喙的馀地,一切都只是靠行为和功德,好行为得奬赏,罪恶遭报应,这是天经地义。贾维要的是一个自己可以掌控的生命,得救与否全靠自己的表现。他所认识的上帝,是一个没有恩典,没有怜悯,永不赦罪的上帝。上帝的角色只是公义的审判官,他绝不可能(也不可以)纡尊降贵,牺牲自己来拯救罪人,那是“不公义”的!
在法国革命战役中,冉阿让不计前嫌,救出被学生逮捕的贾维,他希望贾维能经历重生的恩典,如同多年前主教把恩典带进他封闭的生命,使他重获新生一样。可叹的是,面对恩典的邀请,贾维最终拒绝了,他给自己唱了挽歌∶
“我想抓住,却坠落
星空如此黑暗而冷峻
我凝视著这一片混沌
这一片我再也无法掌控的旋涡
我必须要逃离这个世界
逃离这个属於冉阿让的世界
我不知所措,寸步难行
我已无路可走!”
贾维纵身跳入塞纳——马恩省河,他拒绝救赎,结束了这个自己再也无法掌控的生命。耳尖的朋友会发现这首歌和前面“冉阿让的告白”,用的是同一个旋律,显然音乐剧的创作人刻意要突显这两个角色尖锐的对比。面对恩典的邀约,冉阿让和贾维都猛烈地挣扎过,一个接受,一个拒绝。结果,罪犯得救了,而靠自己行义的人却永远地失落了。
注∶中世纪文学作品撒但的别名,见於但丁的神曲。
作者任职于密西根州政府IT部门。
本文选自《海外校园》11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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