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的孤儿

灵魂的孤儿–文/罗博学

他的死亡是对一个没有爱的社会，以及没有爱的学问，发出的怀疑和抗拒。
这个年代，谈论“活著”已经不再新鲜，这似乎属?余华那个年代的人应当关心的。余华通过一部简单的小说，叙述了“活著”的问题。这部小说很薄，却将中国这半个多世纪的历史囊括其中。并且不采用宏大叙事，一反中国知识分子对家国天下的荒唐扯淡，透过一个小人物细枝末节的生活经历，折射出一个时代的面貌。“小说被认为是一个民族的秘史”，用这话形容正合宜。
余华的《活著》，和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类似，都是将小人物摆放在历史的钟摆上，让读者透过他们，去倾听逝去的哀歌。至少，我每当想起《活著》的主人公福贵，便想起爷爷辈经历的3年自然灾害，还会想起文革。
太多时候，人疲於奔命，总是幻想著未来与明天如何，却对过去不闻不问。对此，我100%认同毛泽东的一句话∶“忘记历史，等於背叛！”
我的理解是，一个人如果忘记从前，那麽也不会有未来可言，也不再可能感知活著的幸福了。对个体来讲，丧失了对幸福的感应力，活著本身，永远只是戴著脚镣跳舞。
活著的悲苦
有一段时间，我放弃了阅读生活，认为这不能带给我丝毫现实利益。其实，说得再直接一些∶读一本书换来不了一个面包。也就是说，我落入了实用主义和功利主义的漩涡。
日久天长，明显感受到生命的肤浅，思想日臻平庸，活著的空间完全被虚无占据。在面对突如其来的打击或挫败时，思维大打折扣，难以调解心理与外界的冲突，於是，我产生自杀或逃离的念头。
幸运的是，一阵折腾过後，我的心灵逐渐安静下来。妈妈的祷告，对我帮助很大——她的祷告如同一本精彩的书，写满了对生活的感恩，以及在苦难之中的承担。她祈求上帝教导我学会爱。就是这麽简单的祷告，被我无意中听到，心中泛起阵阵涟漪。我知道，这一切，源於她坚定信靠上帝所产生的心灵力量。
当我自己也被基督信仰更新和坚固之後，某个午後，随手翻阅落满灰尘的书橱——那曾经是我的秘密後花园，竟看到了许许多多的生命所走过的艰辛岁月。其中，包括《活著》的主人公，也包括《我与地坛》中的史铁生。当然，还有不堪活著的重负，选择自杀的三毛以及海子，他们忧郁的文字与诗句。
这至少让我明确一项事实∶在我痛苦时，有许多人已经先於我体验了痛苦；当我绝望时，有许多人已经走向了不归路。
我还意识到，当我和哥们一起吃KFC（肯塔鸡），尚且对生活怨天尤人，有许多人已经早早体验了树皮和草根的味道。对於逝者，对於逝者的亲属，例如海子的母亲，我若夸大自身的痛苦，无疑是一种恶毒。并且，我得以确知，这个世界中，找不到一个永远幸福的生命。在这个层面，佛学所谓“众生皆苦”是有道理的。其原因在於我们和永恒擦肩而过，或者说，我们对永恒漠不关心，对灵性生活置若罔闻。这导致人面临活著的悲苦，始终难以超越。
最後的抗拒
这个年代，“活著”对於大部分人来讲，仅仅是“生存”的意义，而非“生命”的意义。并且，对於大部分人来说，在这个时代活著的痛苦，远远高於自然灾害时期活著的痛苦。
如果“活著”仅仅代表“生存”，那麽，人的生命与蚂蚁并无两样。我并非贬低人的价值，而是源自深深的担忧。
当下的中国社会，已经进入急剧变革的时期，无论在政治、经济、文化、科学等领域，都将迎接新世纪的挑战。应战是否成功，并不以国力的兴衰为标准，而当以这个国家人民的幸福指数为标准。
据相关调查显示，中国的自杀率已位居世界之首。中国每年自杀死亡人数近30万人，相当於欧洲国家冰岛的全国人口。进入21世纪後，更多的中国人选择了如海子般，逃离这个世界——2007年人大博导余虹坠楼，2008年华为公司员工自杀，“富士康”员工一跳、二跳，到十几跳┅┅
我关注的不是他们生前的身分与处境，而是想到生命缘何如此沉重？
“富士康”事发後，很多企业、单位为了缓解员工压力，开设了心理宣　室。社会普遍认为，人自杀是因为压力过大。若果真如此，压力的根源在哪里？
当我看了馀虹生前的最後一篇文字《有一种爱我们还很陌生》，深深体会到他的死亡并不是哲理性的死亡，他的死亡是对一个没有爱的社会，以及没有爱的学问，发出的怀疑和抗拒。
爱超越死亡
面对“活著”这一最根本的人生课题，哲人、企业家和农夫，得到的是同一类忠告∶“因为明天就要死了，所以今天吃喝快乐吧！”
现实，解构了这种活著的格局——吃喝快乐的日子，依然不清楚活著的意义是什麽。吃喝快乐的人，早已对意义不再寻求。人被悬在一个没有意义的虚空中，与此相关的一切生活的内容，必然是无意义导致的悲剧。
在满足了物质与肉体的需求之後，快乐依然不复存在。吃喝仅仅是人肉体的需要，然而，圣经告诉我们，上帝创造的，是有灵性的活人。人活著的根基，应当以神的道，建立生命的基础。耶稣说，人活著，不是单靠食物，乃是靠神口里所出的一切话（参《路加福音》4∶4）。神所说的话，是真理的根基，与生命息息相关，与活著息息相关。“你的话是我脚前的灯，是我路上的光。”（《诗篇》119∶105）神借著他的话，告诉人生的希望在哪里，赐人智慧应对纷繁复杂的生活格局。踟蹰在路上的人，因而有了眺望远方的力量——他的远方，不是虚无，不是捕风，而是有真理与爱作为标杆。
科学家以最新技术研究人的濒死体验後，发现那些较多感受并付出爱的人，更能坦然面对死亡。因为他们在爱中行走，便已经获得了超越死亡的能力。因为爱里，没有惧怕。
变丑和熄灭
多年来，人们高唱著“人定胜天”，活在一种只有当下，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的断裂中。汶川地震却揭露了人生命的脆弱——确如帕斯卡尔所言，不过是“会思想的芦苇”而已。
有人在汶川地震之後，看到了一个希望∶灾难中爱的实现。於是，恍惚醒悟到，原来灾难之前的岁月，我们离开爱已经很久、很远。
我记得余秋雨2010春节时参加马东的访谈节目。结束前，马东问馀秋雨2010年的打算，其实，马东问的是写作计划。馀秋雨却不再谈论写作，他真实地表达了自身的忧虑∶面对这个灾难频出的世界，他也不知道人类的希望在哪里。
从前，青歌赛（青年歌手电视大奖赛，编注）上的馀秋雨，意气昂扬，指点江山
，人类历史尽在他龙飞凤舞之间。然而，那夜我却看到他相对沉默、内敛的形象。我感受到他的无奈，和深感局限所表露出的适当谦卑。他不知道他的希望在哪里，然而他希望在活著的时候，做一些有益的事。我认为，这不是炒作，他的话中带有明显的忧伤。
日後的岁月，将会有越来越多的恐慌，裹挟著人类脆弱不堪的梦想。无论从科学角度，或神学角度，博尔赫斯（阿根廷作家，编注）所谓“世界先是变丑，然後熄灭”的哲理性叙述，终必成为现实。世界，正走在变丑的过程中。在这个过程中，无数鲜活的生命之火已熄灭，或者被动，或者主动。
“无知的人哪！今夜必要你的灵魂；你所预备的，要归谁呢？”（《路加福音》12∶20）
这提醒我们∶第一，我们随时可能面临死亡，我们做好准备了吗？比如，我们学会爱了吗？第二，灵魂和永恒，是与当下息息相关的。
当永恒进入当下，融入每分每秒，我们才能说∶我们不再是灵魂的孤儿！我们身体和灵魂一同上行，朝著天的方向，那是永恒的家乡。
作者生於陕西，现居西安。主要从事写作。
本文刊发于《海外校园》第一〇九期(20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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