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派父母经

 

其实,做父母的都喜欢自己的儿女,但不知如何做得恰当…

 

 

 

文/芫子

 

 

 

从上大学的年代起,这十多年来,我们夫妇有意无意地,自以为是“新派”人物。我们讲究人性、人权、个性解放。我们关心历代哲学思潮,各家方法论,喜欢看心理学的书,富于反思精神,充满尊重,柔情地把人当人看。随着时日,自然慢慢形成的核心朋友圈中,多半也是彼此相投的这号人物。

当然,除了短暂相聚时,口头上的高谈阔论,各人每天还有家庭生存、养儿育女的极实在的生活;只是平时没有机会互相观摩罢了。

前不久,一位老友从远东来美国开学术会议,特意来看看我们,大家兴冲冲地谈了一个晚上、一个白天。说“拜拜”后我发了一个E—Mail给同为我们多年好友的他的太太,分享相聚时的愉快;不料她回E—Mail时,竟然突发性地“控诉”她的先生在家是个差劲的丈夫,不称职的父亲。她似乎就预料到我的惊愕,不无哀怨地说,这位先生永远把事业和朋友放在第一位,也难怪大家都公认他的谦和与体谅,外人很难想像他在家庭里表现出的冷漠与不耐烦,他们唯一的孩子已经上中学,总是抱怨爸爸不关心自己。

老朋友的点破,令我颇多联想与感慨。其实人都喜欢自己的子女的,可能因为性格、素养、环境的限制,不容易做得如预期的效果。像我父亲对我来说,是个很好的爸爸,自我童年就像朋友一样相投;长大后我感谢他当年对我的耐心和欣赏,使得我如今性格上有一些明亮、正面的特点。然而,我却不觉得自己的哥哥从他那里获得同样的感受。印象中,爸爸对他只有童年时的管教,少年期的隔膜。

而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当我已经很大了,还从不感觉到妈妈的爱心;当哥哥、妹妹知道了,都大惊,差点没加以讨伐,说我没良心!的确,小学二、三年级开始学写作文时,我最害怕的题目是“我的母亲”;因为当时尚不懂得文学里有“虚构”一说,又没法从亲身的体验中描绘出一幅能被大家认可的慈母形象来。感觉上,妈妈似乎始终是不满意我的,一天到晚数落诸多的毛病,仅有的一点被外人公认的长处,在她看来都是本应如此,不值得挂齿的。非等到我长大离家后好几年,才辗转从别人口中知道,妈妈其实也是很喜欢、关心我的,甚至引我以为自豪的;但为什么多年来每当我站她面前时,她给我的Signal(信号)是:我这个人很“丧气”(用上海话说是“煞气”),使得我一走到她面前就本能地收缩包藏,难以自然展示我可爱的一面来。这真令人十分遗憾。妈妈按自己想法、脾气、方式所做的,我当时没法理解、接受,同时,妈妈也少了一份本该属她的儿女亲情;而且据爸爸后来说,妈妈也有被我无知的冷漠伤害的时候。无谓的两败俱伤,可悲!

如今我们夫妇有一个七岁的小男孩。一天,孩子突然问妈妈:“在我是小baby的时候,爸爸有没有kiss过我?”因为孩子稍大后,爸爸不像妈妈似的经常搂着孩子,儿长儿短地说些话。但当爸爸妈妈一起谈论孩子时,爸爸总是显得很快乐、温柔,甚至得意。妈妈便有点奇怪为什么当爸爸的不让孩子知道?不过,既然当妈妈的心里清楚,有一次孩子喊冷,要妈妈为之暖手,妈妈便叫他去让爸爸抱抱暖暖身子。当爸爸的其实是喜欢抱孩子的,只是没有这种习惯、意识,还恐怕把男孩娇养得过于“缠绵”。

后来回覆那位老友的E—Mail时,我说她先生上回路过我们这儿时,很开心地说起他们的孩子如今多大多高了,不但着迷于打网球,和看Agatha Christie的小说,也已懂得放学后去站在女校门口恭候女孩子了………。也是一派满足欣喜的样子。

所以,是不是好父亲、好母亲,作的人很主观,接受的人也是主观的。一年多前,有一位弃医当传道人的“何伯伯”从西岸来我们香槟城,在一起聚会讨论时,提起他夫妇多年来是如何用每晚的家庭礼拜引导他们四个生长于美国的孩子。“何伯伯”使我注意到圣经上的一句话:“生身的父都是暂随己意管教我们”(Our fathers disciplined us for a little while as they thought best)。令我不得不感慨,只要是“人”,真就那么有限,凭一己的“我觉得”(根据在时空中都极有限的个人知识、经历、感受、性情……,包括无限的盲区、障碍),竟想以一己为准给子女设下规矩(guidelines),要教育、教训他们!

实际上,一个人“感觉”,甚至“理性”都是相当靠不住的,今天是一个样儿,明天又可能另一个样儿。自己都没个准儿,竟要当作标准来衡量、教导别人,那怕是自己的子女!

何伯伯每晚让孩子们聚到爸妈的大床上,或坐或卧,各人随意。一同念一段圣经,让神先说话,然后大家讨论、祷告,相约的说话顺序是年龄由小到大,恐怕年幼的半途发困,先行睡着,失去发言的机会。二十多年过去了,如今何伯伯头三个孩子已离家或读书或工作,但每逢有二、三个家庭成员偶而得以相聚,也习惯要在晚上一起读经、分享、祷告,觉得是自家值得怀念的甜美传统。

话说何伯伯的大儿子Sam,一、二年前在我们香槟的伊利诺州立大学作博士后研究,兼任华人学生团契主席。在经过些接触之后,再听他在教会里的口译和祷告,我不禁惊叹:“竟也有这么可爱的ABC!”(对不起,像许多在美国的中国人一样,我容易对土生土长的Amercian Born Chinese莫名其妙地抱有一种复杂的情怀)。

现在我不太敢再想自己是什么“新派”旧派”人物,无论是什么派,只要是人,就容易自以为理多,在盲目中出毛病。面对手无寸铁、尚不能自立的小儿女们,就可能用一己的相对“道理”进行“管辖”,然后无可避免地,眼睁睁见他们恼怒、长大、抵制、反叛。

真认识神的是智慧人,他们只要负责把子女引到神的绝对真理面前,让神亲自对他们理论、教导,使之得益处,在神的圣洁上有份;免了自己那份想充当绝对正确、完美的尴尬角色。能这样做也是福气人,能每天搂着儿女感谢神赐下的宝贝,让他们的头靠着自己的胸口和下巴。

 

作者来自北京,曾于美国伊利诺州立大学进修,现住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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