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宁子
(一)
那年的秋天,他去了海外,我留守在家里。
记得是个下雨的日子,我摸着黄昏,走进朋友的住处。有两间挤挤的屋子,有一盏暖暖的灯。朋友还邀了许多的朋友,我们围着小餐桌包饺子。我知道,他想用这间小屋的热闹填补我的寂寞。
他们聊了很多,我耳朵里塞满了笑声,心却激不起涟漪。常常会是这样的,在世界的拥挤中,我更觉得空廓,所以,许多的时候,我宁可躲进山里,听鸟儿啁啾。
我悄悄退了出来,躲进另一间小屋。我拧亮了台灯,独坐在淡淡的灯影中。
哦,就这样,我悄悄地坐在寂寞的心情里,悄悄地等待。
门扉关住了外面的声音,我好像坐在静静的月色里,孤守着记忆的密林,于是,大洋彼岸的他就从密林深处悄然走来,在思念的小径上,有婆娑的叶影,星星撒在上面。
朋友在门口轻叩了几下,饺子煮熟了,热腾腾的雾气湮透了灯光,于是,温馨的暮霭就弥漫了小屋,大家举起杯来。我有点无奈,好像一个人正坐在山里听泉,却忽闻地地哒哒的马蹄声,尘土呼啦地飞扬,马车呼啸而过,把我掳到了山外……夜混沌了,宁静已碎,我的等待呢?就这么不小心地耽搁在山里了。
我仰头把那杯葡萄酒一饮而尽。
迪斯科的旋律不屈不挠地撞击着我的耳膜,带着股不容置疑的执拗。我默默坐在窗前,旋转着手上的酒杯。
“嗯,也好,让生活旋转起来罢,何必把心情留给寂寞!”
夜色渐浓,朋友们纷纷告辞。
天上依旧飘着细雨,街灯依旧朦胧。另一位朋友骑车载我,夜复宁静。雨淋湿了我的头发,也淋湿了我的心,那条寂寞的小径,又归于冷清。我绻缩在冷风中,孤独得想哭。
假如这一个晚上,我独守着寂寞的小径,单单地等待,我想,至少,我可以等到思念潮汐般地涌来,于是,我就可以听到海的低吟,在沉沉的夜里,有爱的潮音,湍湍地灌满了我的心扉;于是,我的生命就丰盈起来,因为,浇注在心灵里的爱澎湃着,填满了寂寞的低谷。
我虚掷了一个晚上。我以为可以填补寂寞的东西,其实仅仅填补了时间。
总是这样的,我们喜欢匆匆忙忙地打发寂寞,不肯花一点心情等待,我们不肯给心灵一个机会,让它在寂寞中沉静下来,我们不肯让它有一个机会问自己:“我真需要点什么?”所以,我们或者虚掷了一个晚上,或者虚掷了一生,却永远不能让寂寞的心灵丰盈而充沛起来。
(二)
终于走出了思念的小径,我到了南美,我与他可以一起在周末的夜晚听海的涛声。
岛上没有四季,一、二月的天气里,我却依旧穿了长裙走在浓浓的椰影中。我忽然发现在一种偶尔飘来的感念里,在一种惊鸿一瞥的思绪中,我会不经意地走进了另一种寂寞。
那个礼拜天的上午,我陪他去学校。街上没有什么行人,只有成群的鸟儿呼啦啦地飞到芒果树下啄食。忽然,远远地有钟声传来,忽悠悠、沉甸甸的钟声稳稳地敲在流逝的每一秒时光里,敲出一种古老的感觉。我伫立在嗡嗡回荡的钟声里,仿佛伫立在生命的大漠上听暮鼓晨钟,凝重之中觉出惶恐,喧腾之中觉出冷寂。在钟声里,我抓住了一种感态,忽然觉得恍然—在亘古的生命河流里,我站在哪里?我欲往何处?
只是一瞬间的念头,像一小片落叶,淡淡地飘逝了。我和他绕着栅栏旁低矮的菩提树,走出校园,我们正要去街对面的麦当劳买冰淇淋。
街上很静,是适合散步的那种宁静。我们并肩走着,可是,我的心却有点飘忽,好像生命里有一块空旷,我摸不准,这种感觉往往是在对生命本身感到寂寞的时候才会悄然出现,仿佛生命里有一双脚踪,只有在寂寞的旷野才跳得进你的视线。
我猜想,我需要一点世界以外的东西了。我悄不自禁地期盼,于是,我寻找,我宁愿一边寻找,一边等待。
寂寞的时候,渴盼的眼睛才会睁开,所以,对生命感到寂寞的人比较有可能去寻找满足心灵的东西。
留一点心情给寂寞,就好像留一点机会给生命,因为,一个真正懂得品尝寂寞的人会比较容易发现,这个世界其实比心灵小了很多,心灵里的饥渴,这个世界根本就填补不饱。
人生其实是一片大漠,生命的脚踪踏着尘埃,心灵却揉着孤独,虽有风中的鸽哨,虽有远方的潮音,虽有黄沙后面的驼铃,虽有大蓬车上的歌声,但它们都不能给心灵一个提醒:
“一直往前走,不要朝两边看,路的尽头是家乡!”
所以,心灵总是在大漠中顾盼,孤独的羔羊般无依;所以,上帝有时候故意把我们带到旷野,甚至让我们听不到鸽哨,听不到潮音,听不到驼铃,也听不到歌声,让我们沉浸在寂寞里,因为,这样的时候,我们才可能留意牧人的声音……
“那么,你是欣赏寂寞的啰?”
哦,不,不是的。我不欣赏寂寞,我欣赏的是在寂寞中听到牧人呼唤时的那么一种悄然安伏下来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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