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荣子
1988年夏,我怀着急切的心情,告别了两个正在读书的儿子,登上北京至巴黎的飞机,去会见我离别三年多、正在巴黎进修的丈夫。他为我办了三个月的旅游签证。
也许是心情激动,在飞机上我没有睡觉,却做了一个美丽的梦:丈夫牵着我的手,一起爬铁塔、一起坐游艇,真是蜜月般的三个月。
飞机降落在戴高乐机场时已是巴黎的早晨。我随着人群兴冲冲地走进大厅,看到了他,我的心猛烈地颤抖了一下。站在出口的他,穿了一身很随便、几乎是不整洁的衣服,脸上没有笑容,四目相对了,没有激动、也没有亲热、也没有相互的问候,我从他脸上只看到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我怀着一颗半凉的心,无言地跟在他的身后。当我把一身的疲倦抛在床上的时候,我醒了,我意识到他已经心有别属。
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无人可询问,也无人可倾诉,我弄不清自己到底存在还是不存在。丈夫因“学习”忙,整天出去,我被关在十平方米的小房间里,整日听见的是巴黎上空飞机的隆隆声,看见的是窗外的天阴、天晴。我真要疯了。于是翻箱倒柜地寻找也许以后有用的“证据”,计划着今后的报复行动。
一个偶然,但也绝非偶然的机会,我认识了巴黎华侨教会的张忆椿姐妹(她现在美国),我原想让她帮忙找点工作,以渡过这段漫长的时间。但我们见面后一句找工作的话也没说,她就给我讲一些当时我听不懂但至今还记得很清楚的话。她说:“感谢神,是神带领你来到巴黎。”我无言可对,心里在想:是我自己买机票来的,怎么说是神带我来的呢?神在哪里?祂怎么认识我?来到巴黎的这段时间,这是我第一次被人热情友好地对待,我凉透了的心得到了一丝温暖。也许是想留住这点温暖,我不由自主地拨通了她留给我的电话号码。几天后的一个星期天,她邀请我和丈夫去她家吃午饭,饭后她也没征求我们的意见,就那么理所当然地把我们带到教堂里来,我不想来都没有机会表明。
那是我第一次踏进教堂。每一个信徒的虔诚表情、会堂里那种圣洁敬虔的气氛,让我感觉到踏上了一片圣土,也是我第一次听到耶稣的名字。听到优美的诗歌,我好像走进了一片不属于人间的地方。我虽记不得听到了些什么,但我没忘记,当人们拍着手齐唱欢迎歌的时候,我热泪盈眶。
第一次翻开圣经,我既没有找到作者姓名、发表日期,也没看到序言后记,读着也不顺嘴,书上写的都是些奇奇怪怪、不可理解、又无法对证的事情,我怎么会随随便便相信这样一本书呢?可我又想,还不知道内容就先不相信,这不是无知与偏见吗?于是,我开始读《圣经》。可是《圣经》里有许多地方我读不懂,为了多明白一点《圣经》,我开始每个礼拜天去教堂听道。
让我永远忘不了的是那一天主日崇拜之后,教会的高玲玉传道和几个姐妹把我带进一间小房子专门为我祷告。她祷告的时候,我感受到了神的大爱,她的每一句话,都深深打动了我的心。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失声痛哭起来,这一生中,我从来没有流过这么多的眼泪。但奇妙的是,祷告完之后,我的心就像一件皱巴巴的衣服被熨过一样,一下子舒平了,到巴黎这么多日子,我第一次舒坦地笑了出来。
因丈夫的博士论文答辩延到10月底,我的签证也去延期一个月。我们打算在他拿到学位后,与巴黎说一声再见,永远地离开这片让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地方。可就在他刚刚答辩完之后,一场车祸把我们的计划全盘打乱。11月11日,他极不情愿地带我出去,准备看看节日的香榭里舍大街。可是,还没走到地铁站,他就被一辆飞驰而来的小车撞倒,霎时,地上一片鲜血。我在他身后只差一步,眼睁睁地看着这一瞬间发生的意外,刚才还昂首挺胸、对我不屑一顾的他,现在无能为力地躺在一片血泊中。我没有惊慌,也没有流泪,我甚至闪过一个念头:这就是报应,这就是公义。
住院期间,许多朋友都去看望,玲玉、忆椿也去医院为我们祷告。记得我当时曾说:“车祸是神对他的报应。”但玲玉不让我这样想,她告诉我们:“神不是来惩罚人,而是来拯救人的。神藉着车祸来拣选他,神觉得他是值得管教的。神爱他。”既然神爱他,我也不敢乱咒他,只好也为他祷告。
神留我在巴黎过了第一个圣诞节。因着春节的逼近,也因着婆婆的病危,我带着《圣经》、《荒漠甘泉》和《在基督里长进》,怀着对巴黎的留恋,与提前出院的丈夫一同回国。我买的是单程票,丈夫是往返票。虽然我不知前面的路怎么走,但我相信神今天爱我,明天还会爱我;在巴黎爱我,回到中国还会爱我。
回到了中国,回到了亲人及朋友们中间,但我仍感到孤苦难言,我不能伤亲人们的心,也不能扫朋友们的兴。
丈夫需要回巴黎“划句号”,我们又一次分开。他带走了家庭中的争吵与谩骂,却带不走刻在我心里的怨与恨。
圣灵提醒我:“世界靠不住,只有曾经帮助过你的神才能继续帮助你。”《荒漠甘泉》让我得到安慰,《圣经》让我看到自己的本相。原来我就像马太福音19章讲的那个恶仆人。我的主人赦免了我一千万银子的债,但我对只欠我十两银子的同伴却揪住不放。主责备我说“你这恶奴才,你央求我,我就把你所欠的都免了,你不应该怜恤你的同伴,像我怜恤你吗?”主还说“你们各人,若不从心里饶恕你的弟兄,我天父也要这样待你们了”。当我反覆思想主的这些话语时,心中的恨开始化解了。主所以让我们再次分开,就是给我一个较安静的环境,让我认识到我同样是一个被魔鬼紧紧捆绑的罪人 没有温柔、没有爱心,你打我一拳,我还你一脚。现在主就让我学习宽容,祂要把“宽容”这个美德赐给我。
感谢神!是祂的得胜将我从罪的捆绑中释放出来,是祂的爱使我破碎了的心愈合,祂使我得着了平安与喜乐。
当神看到我在“宽容”的学习上有些进步,并愿遵循祂的旨意行的时候,祂又为我安排了新的功课。于是,92年8月,我带着两个儿子,凭着信心,第二次登上北京至巴黎的飞机。
是神用祂的大能托住了这个家,让我们一家人分离七年之后团聚在巴黎。
短时间的新鲜感过后,一切要纳入正规。孩子们要读书,我要找工作。但语言的障碍,求职的困难,使我常常留恋国内轻松的工作生活环境。特别是国内朋友来信谈到工资增加、生活水平不断提高的时候,贪图安逸、爱慕世界的“老我”又顽固地表现出来,家中又出现了埋怨声。我知道,我的灵命还很脆弱,靠自己抵挡不住“我”,更抵挡不住撒旦,我再次走进教会,并且转为固定参加了一个查经班。由于兄弟姐妹的真诚帮助与代祷,圣灵亲自动工,我于94年复活节公开见证、受浸归主。
受洗之后,我希望丈夫及两个孩子也赶快信主得救,凭着主的应许,我为他们祷告,也借一些灵修的书给他们看。特别在丈夫失业、家庭经济拮据的时候,我盼望丈夫信主的心特别急切,但看到他的行动与自己所希望的不一致时,就着急、生气,甚至讽刺、挖苦,其结果恰恰相反,因为他从我身上看不到耶稣基督的样子,我反成了他属灵追求上的障碍。我害怕了,但我还是不明白,圣经不是说过“当信主耶稣,你与你一家都必得救”吗?为什么我的家人还不得救?主藉着一个姐妹告诉我:“凡事都有定时,神有祂自己的计划与安排。”我之所以这么着急,不光是出于爱心,也掺杂了私心:我想只有丈夫信了主,主才能帮他找到一份工作;他有了工作,我们的生活才能安定,我们才能荣耀神。多愚蠢的想法!当我彻底放弃了自己这些想法和做法后,圣灵亲自做工,丈夫与小儿子很快都决志信主了。
丈夫的工作还没找到,我们的困难依然很多,但我们已经蒙受了神的恩典。在这样的困境中我们得享平安、喜乐,我们时常心存感恩,这就是最大的蒙福。神叫万事互相效力,叫爱祂的人得益处。“失业”打掉了丈夫心中的骄傲,在人的尽头,他才知道在神的面前顺服下来。同时,神也藉着这样的环境操练我的爱心和信心。我相信,这最终都会变为祝福。
作者现住法国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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