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非要把自己架到那个神坛上去,就必然会成为劳苦担重担的人。
文 / 苏雪菲
糟心的老二
我有个干儿子,正在读二年级,是个学霸。用他爸爸的话说,这孩子“并不觉得写作业和玩乐高有什么区别”,在他看来“这些都是一样有意思的事情”。
这孩子有个妹妹,跟他在同一所学校,读学前班。
这天,我看到这两个孩子的妈妈发了这样一条朋友圈:
“停课不停学之后,爸爸疯了。他经常愣愣地盯着肆意玩耍的妹妹,嘴里念念叨叨:不缺胳膊不缺腿,生活也能自理,就够了……唉,托尔金他妈妈都养出了一个连小学入学考试都被刷的老二,你可以释然了。老二,不就是为了烘托老大的优秀才存在的嘛。”
凡有两个或以上孩子的人,看到这段话,多半会露出会意的笑容,同样的爹、同样的妈,同上一家幼儿园、一所小学,按理说先天基因、后天环境和资源全是一模一样的,却不能保证两个孩子长成一个样子。
而让我们之所以不能释然的,常常不是因为我们对孩子有什么过高的期待,而是我们不由自主地在拿孩子衡量自己。
“白板”说
我们这一代父母,从小接受的教育理念是:孩子是一块白板,全看你往上写什么。
这种理念把父母和环境对孩子的影响力拔到不能再高的地步。
张家的孩子学习不好,这家父母肯定对孩子学习不怎么上心;李家的孩子钢琴弹得好,是因为他们家请了最好的老师,一对一地教;陈家的孩子在学校勒索同学,家长被校长叫去沟通——这种情况最会让所有人默默地鄙视陈家爸妈:“真不知道怎么教的孩子”!
总之,好像孩子取得的成就,都是父母的功劳。要么是直接的功劳,就是家庭教育做得好;要么是间接的功劳,就是给孩子提供了最好的教育环境。
所以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孩子一旦成才,父母就可以写书、开讲座,来宣讲自己的成功经验。
我们是怀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去听那些把孩子送进哈佛、耶鲁的父母分享成功经验的呢?大概是觉得,既然同样是“一块白板”,那我当然要来抄个满分作业啊。
可现实是,往往到了真开始抄的时候才发现:为何我家的这块“白板”好像怎么写都写不上去呢?一定是我写的姿势不对!
一旦有了这种执念,离下手苦害自己的孩子也就不远了。
“种子”说
蒙台梭利教育(Montessori education)的基本假设与“白板说”截然不同——他们认为孩子是种子。种子最终会长成一棵苹果树,还是一棵橘子树,从一开始就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换句话说,父母也好,环境也罢,都不可能决定一个孩子的人生。
我高中最好的朋友,一直喜欢写东西,想当记者。高考的时候,她根据父母的意愿报了会计专业。我真佩服她,能在自己极度厌恶的专业上,生生熬过了4年。后来呢?一毕业,她就想方设法找了一份工作:做记者。
从某种方面来看,“种子说”好像让父母稍微松了一口气,起码不需要着急比照着各路牛娃去“抄作业”了吧。
可是,这口气还没放下,另一口气又要提起来了——这下,连作业都没得抄了啊!我们真的得非常用心地观察自己家的这颗种子,到底是苹果树的种子,还是橘子树的种子呢?万一一个不小心,搞出了橘生淮北这种事情,也是很糟心。
换句话说,从模式化教育,走到个性化教育,父母肩上的担子并没有减轻,也许还加重了。
苦涩的自责
如果没有上帝,不管用什么教育理念,我都无法想象我怎么可能养育两个孩子。甚至,如果家里只有我一个人认识上帝,教育孩子这件事情都会变得比现在沉重一万倍。
因为我实在太容易用一切外在的标准判断自己了。
有一次同学聚会,偶然间我听一个同学说起,她没有让女儿上幼儿园,自己在家教育。这孩子4岁半,现在已经可以非常流利地进行英语对话,同时可以用法语进行简单的日常交流,甚至还会说一些西班牙语。
那一瞬间,我“抄作业”的冲动无比强烈,甚至心里开始泛起一阵苦涩,觉得自己这个作业可能抄得太晚了:老大已经6岁半,上一年级了,也许就这么被我给耽误了。
可能有人觉得,不要跟别人家孩子比较就好了!我当然知道这一点。甚至我从打算生孩子开始,就在小心翼翼地调整对孩子的期待,警惕着世俗化的精英主义思想。
可是,那一刻的苦涩相当真实,因为我太想成为一个好妈妈,或者至少是一个合格的妈妈。在那一刻,我允许自己用孩子的成就来评判自己,于是我浑身上下就充满了失败的苦涩。
有些时候,甚至属灵的成就、品格上的表现,也会成为别人评判我,或是我评判自己的标准。这评判来得更凶猛、更不易分辨,造成的损伤也会更大。
记得我儿子刚上幼儿园时,有一次我偶然跟一位弟兄提起,说我儿子在幼儿园动不动就打人。当时我家妹妹也刚出生不久,我还在适应俩娃的生活,心情异常沉重。
当时,那位弟兄这样回复我:我们从孩子很小就开始管教她,所以她4岁以后基本上不需要管教,非常顺服,也很活泼。看样子你们已经来不及了。
在之后的一年多时间里,我对我家老大充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后来我才知道,是“来不及了”这4个字给我造成了巨大压力。与其说我对孩子光火,不如说是对我自己,当然可能也包括孩子爸爸——我对我俩是否真的履行了父母的职责充满了怀疑!
来自妹妹的治愈
后来,上帝以一种奇妙的方式安慰了我。
随着妹妹的长大,我终于也拥有了一个“别人家的孩子”。这孩子充满活力,又甜美顺服,吃得香,睡得足,让我饱尝了为人父母的喜乐。虽然偶尔也有令人头疼的时候,但绝大多数情况下,她都是一个治愈我的孩子。
有一次,我们带着两个孩子,还有我妈妈,跟教会的一些弟兄姐妹一起出去玩儿。走了一段,累了,我妈妈停下来喝水,结果不小心把水洒了出来,淋了我们家妹妹一头,头发一下湿了一大半。剩下的一小部分,洒到了哥哥的脚上,把鞋子淋湿了一点点。
结果,妹妹的反应是,愣了一下之后,抬起头来,面朝天空,哈哈大笑30秒钟。而哥哥呢?瞬间气到爆炸,大吼大叫,脸胀得通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谁多么严重地冒犯了他呢。
诸如此类的事情还有许多。
比如哥哥上一年级了,认几个字需要威逼利诱软硬兼施,今天认了明天忘;妹妹才3岁多,我发现她突然对汉字很感兴趣,就有一搭没一搭地教了她一段时间,她居然很快就认识一百多个字了。又比如叫哥哥来读书,从来都叫不来;本来给哥哥开了一个Raz的账号读书,后来反而是妹妹总要求读,如果不是因为屏幕时间有限,她会读得停不下来……
担重担的不是我
如果以孩子的表现来论长短,我们家的一个孩子也许只能给我们带来一个大写的不及格;而另外一个呢,看起来很像是会让我们扬眉吐气的样子。
因为有妹妹在,我越来越多地意识到,我们所做的也许有缺乏,但孩子的问题并不都是父母造成的;反过来说,虽然我们努力在做很多的事情,但孩子的成就和表现,也并不都是父母的努力带来的。
我不是宿命论者,也不是想撇清父母的责任。我只是越来越发现,教育本身没有那么大的力量,父母更不能决定孩子的一生。我们非要把自己架到那个神坛上去,就必然会成为劳苦担重担的人。
而相信孩子是耶和华所赐的产业,就意味着相信他才是主宰我们和孩子一生的那一位——我们不过是打理他产业的职业经理人罢了。他既然清楚地知道我们的有限,却还是把他的产业交给我们打理,那么他一定会做好万全的准备,好让他自己的产业不受亏损。
在他那里,也从来就没有所托非人或是棋差一着这么一说。
甚至,如果我的孩子就是一棵橘子树,而我的家庭就是只能给他提供淮北的水土,如果上帝就是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那么,在信心的眼光里,那也不会是一个错误或者悲剧,而正是上帝要让我们经历恩典的地方。
为此,我不需要因为复制不了别人的成功而自责,也不需要害怕来不及了。我只管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做错了,就悔改;遇到困难,就祷告;看到孩子们的成长,就感恩;无论用什么教育方法和理念,都把自己和孩子交在主的手上。
然后就默默等候,观看他的作为吧。因为等候耶和华的,必不羞愧。(参《诗篇》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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