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观的宇宙
拍摄日出的照片不难,只要时间、地点恰当,爱好摄影的朋友都办得到。
相对的,我们必须离开地球足够的距离,才拍得到地出(地球从月球边缘升起)的照片。
终于有人办到了!
1968年12月,美国阿波罗8号太空船上的威廉‧安德斯拍下了地出的照片。这是人类史上第一张呈现地球全貌的照片。
安德斯回忆当时绕行月球的情境时说:“这个叫作地球的物体,是宇宙唯一的颜色。”[1]
让地球从众星球中脱颖而出的,竟然是色泽!
英国数学家史都华告诉我们:“从太空中看地球,我们会发现这颗行星与众不同的地方,主要在于颜色:大片的蓝色,洒上图样变化万千的白色云朵,外加显然没有变化的褐色涂料——陆地。”[2]
相对于这个有颜色的星球,“太阳系的其他星球(对人类并)不友好。在月球上,一个穿着太空衣的人只能存活7个小时,之后会因氧气不足而死亡。在零下170°C至430°C的水星,人大约只能支撑两分钟。至于在超高压强的星球,如天王星、海王星和土星,人一秒钟都活不了。”[3]
关于水,曾担任台湾成功大学校长的马哲儒给了我们一个数字:“地球上的水大约有145万兆公吨。这个数字大得使我们难以想象,就不去想它也罢,反正极大就是了。”
是为了使苍茫宇宙不致于单调乏味,所以用惊人的水量把地球装扮成一颗耀眼的蓝宝石吗?
听听马哲儒的解说:
“地球上各种不同形式、不同处所的水都不是静止不动的,包括冰山和地下水在内,全都处于动态的平衡状态,不停地循环,而太阳能就是这个循环的原动力。有了水的循环,地球上的各种生物才得以繁衍滋长。”[4]
营养师、医师时不时叮咛,要活得均衡、健康,每天要补充足够数量的水;原来不只个人如此,照护全球80亿人口的地球也需要庞大的水量,才能维持基本循环。“地球表面上,海洋占比为70.8%;海水与气候关系密切,因为海水能有效储存太阳的热量,它增温比陆地缓慢——冷却也比陆地慢。这表示海洋能有效调节气候。”[5]
但,这些宏观数据是否会让我们确定,我们是住在一个美丽的星球上呢?
微观的例子
对称似乎是人类的偏爱,它会吸引我们的视觉。而我们最熟悉的对称形体之一,就是我们的身体。人体是一种两侧对称的结构,它的左侧(几乎)与右侧完全相同,但又只是近似:心脏并不是在正中央,脸孔左右两侧也不完全一样。不过整体而言,人体非常接近完美的对称。
大自然同样存在对称的踪迹,大自然许多惊人的模式都具有对称性。许多化学分子都是对称的,例如甲烷(methane)分子是正四面体。在比分子更大一点的尺度上,我们在细胞结构中发现许多对称的例子。
对称不但是美学概念,也是一种数学概念;不过,大自然似乎不喜欢过多的对称。
人性有同样的倾向:钟情于对称,但常认为不完美的对称,比绝对的数学对称更加美丽。[6]
从自然美到人间的美
哲学家怀海德(A.N.Whitehead)说,“真正的美学行为(practice)有个重要的特色:探索新想法,发展新形式。”
北京大学教授阎国忠写道:“作为自然的一部分,人也具有本质的和潜在的美。而且人的美高于一般物质本体的美,因为人肖似上帝,人囊括了整个自然。”[7]
从浩瀚宇宙到茫茫人海,美的踪迹形态多元,值得我们品尝、沉思。
- 一、美是走出内疚(与自责)
两百年前(公元1809年),布莱尔在法国巴黎郊外出生,父亲是做马鞍、绳索的工人。布莱尔原本视力正常,但3岁的时候,有天到父亲的工作室玩,右眼被固定牛皮的锥针刺进,血流满面。
这时拿破仑的军队正好经过镇上,家人拜托军医治疗。军医帮孩子的眼睛止血后,在他两眼涂上草药膏,戴上绷带。
几天后,母亲取下绷带,发现孩子不仅受伤的右眼看不见,左眼也因感染而失明。
父母亲的痛苦可想而知,因为孩子成为视障者,是他们疏忽所致。但这对夫妻没有沉溺在哀伤中,他们以行动来补救。父亲在木头上刻字母,钉在客厅的墙上,让孩子摸木头上的字形学习识字。父亲还教他刷皮革的技巧。
母亲教布莱尔摆放椅子,每天整理床铺,让他建立方位感,他因而渐渐有信心面对黑暗的世界。后来,家里用餐时摆盘子、碗、汤匙、叉子的工作都交给他,培养他生活的自理能力。
当时的学校不收盲生,所以布莱尔只能留在家里。幸好镇上的保禄易神父惜才,每周来他家读书给孩子听,让他多少学一点。之后,小学来了年轻的校长,神父牵着布莱尔到学校,请求学校收孩子入学,结果校长破例接受。
10岁时,布莱尔获得巴黎“皇家青少年启明学校”入学许可,前往注册报到。除了认真学习,他还获得音乐老师个别指导,11岁起就能为诗班伴奏。
那时有位军人巴比尔研究出用鹅毛笔的笔尖在厚纸板上点出凸点;凸点有两排,代表发音时嘴巴的形状;盲者用手触摸,可以念出声音。
巴比尔符号系统用来阅读短句问题不大,但在长句的表达上有障碍。15岁那年的暑假,布莱尔在家里用厚纸板打洞,想改良巴比尔系统,结果成功设计出“六点点字法”(six dots)。
1854年,即布莱尔去世后两年,他发明的点字法成为世界公定的视障通用文字。
3岁的孩子两眼意外失明,却因为双亲的智慧和耐心竟然带给千万失明人士祝福与生活便利。有人说,法国给予世界最大的影响,不是拿破仑建立帝国,而是布莱尔改良、重整的点字法。[8]
- 二、美是不趁人之危
2016年,伊斯梅尔(Ismael Esteban)参加在西班牙举行的一场自由车比赛,在赛程最后300公尺,即将获得奖牌的关头,车轮爆胎。情急之下,年轻的选手扛起单车,往终点疾跑。
仅仅几秒钟,尾随在后的奥古斯丁(Agustin Navarro)追上;但他看到前头这名选手扛着车跑,他的反应是“放慢车速”,跟在跑步的选手后面。
到终点线了,车辆爆胎的那一位得到铜牌,这表示放慢速度的奥古斯丁无缘于奖牌。事后,铜牌得主想把奖牌转给不肯超车的竞赛者,不过,对手婉拒了。
这一场自由车比赛中,奥古斯丁是输家,但他得到的掌声比金牌得主还要多、还要热烈。他是许多人心中真正的冠军。
- 三、美是跨越政治理念,和政敌握手
曼德拉坐牢27年;出狱后参与南非第一次民主选举前夕,和当时在任的白人总统戴克拉克激烈辩论。
结辩时,曼德拉走向对手,面向摄影机说,“我们是不留情的争辩没错,但我们同时是重要的榜样。戴先生,我们要携手一同面对这个国家的种种问题。”
接着,曼德拉走向戴克拉克,握住他的手说,“我很荣幸可以和你握手向前走。”
曼先生不是做做样子,他是向几百万支持他的选民诚恳地示范:“主动”去接触政治理念不同的人,好“携手”向前走。
曼德拉和戴先生的关系不能说“融洽”,但选后他邀请对手担任副总统;而戴克拉克为了在政权转移期间的和平稳定,答应接下副手的职务。[9]
- 四、美是宽厚地接受嘲讽
郭淳湄写了篇短文《幽默的礼物》,说她家正上小学四年级的大儿子去理发,不小心剪了个“西瓜头”回来。第二天上学,班上同学笑开了,指着他说:“猪哥亮!”“马桶盖!”
妈妈知道后,立刻想带他去修整;结果孩子不肯,他说,“妈妈,我觉得这样很好。”
妈妈心疼地说:“难道你不在乎别人取笑?”
儿子说:“同学快乐就好!真的,妈妈,我看他们哈哈大笑快乐的样子,觉得蛮开心的。马桶盖就马桶盖,有什么关系,身上不会少一块肉。”
妈妈感动地抱住孩子,她觉得自己是个成人,却还不如一个孩子。
郭淳湄在文章中引用了一句话:“如果有机会送给下一代一样礼物,我会赠予每个人学会取笑自己的能力。”[10]
- 五、美是相遇与适时回馈
毕德生(Eugene Peterson)在世时,有次演讲回顾他的牧师生涯,提到三位艺术家朋友对他的牧养人生,有很重大的影响。
其中一位叫朱蒂,她40岁时第一次到教会。毕牧师回忆:“我向会众宣召后大约五分钟她才进来,全部的人站立唱诗时,她在后排找到位子。在祝祷以前——全体再次起立唱诗——她就从侧门悄悄退场。”
朱蒂持续每个主日赴会,也持续独来独往。
“……两个月后,她第一次待到祝祷结束,然后从我站着问候大家的前门离开,她对我说,‘我觉得好幸运——以前我从未听过那个故事。我觉得好幸运’。”
那是毕牧师讲大卫生平系列的第一篇。
“之后每个主日她离开时,都对我说类似第一次开口的话:‘我觉得好幸运……以前我从未听过那个故事’。”
过了大约六个星期,朱蒂打电话给牧师,想约时间见面。毕牧师因此才知道朱蒂的丈夫酗酒、儿子吸毒,她会来教会是在“无名会”(戒酒团体)认识的朋友邀请她。
毕德生写道:“我成为她的牧师,她成为我个人的驻堂艺术家。她眼中所见每一事物都仿如初见,那些事物我已看了太久,甚至不再去看了。她听到话语就充满惊喜,直呼‘幸运’,那些话我已听到疲乏,甚至变成陈腔滥调……”
牧师和对教会事务、用语事事感到新鲜的艺术家相遇四年后,毕德生离开美国东岸,到加拿大温哥华就任新职;那之后他们通信代替见面。
牧师披露朱蒂一封信的部分内容:“……我在艺术家朋友面前,对自己的生活防御心很重——我是指关于上教会这部分;他们因为不懂就一副不解的样子。于是我尽量不张扬,保持低调。但是随着教会对我的重要性愈来愈高——很难不让朋友知道。”
……
“我感觉自己赤身裸体又脆弱得不堪一击,像个傻子。在这尘世中作个傻子,我想我不会太难过。只是,他们从我身上看不出什么新生命的样子吧,我拿不出缝补好的生命给他们看;许多伤痛和困难一时缝好补好,但不久又绽开。但告诉你说真的,从六月到现在,我都不用吃药了,为此我深深感谢。”[11]
美,不只在博物馆的伟大作品中,更珍贵的是在人与人的相知相遇里。
- 六、临终之美
这么美的标题,是从努兰医生(Sherwin B. Nuland)的著作《死亡的脸》最后一章撷取的。吊诡的是,作者在同一本书前言第二段如此写道:“似乎没有人在心理上,真的能接受自己一死……”[12]
如何在今世活得美,又能不带煎熬与恐惧地告别此世,真是人生最大的考题。
曾任美国耶鲁大学附设医院小儿癌症专科医师的柯黛恩,初入行时照顾一个两岁的小病人安娜。病人接受治疗的五年之间,有几段期间完全没有发病,但是7岁那年终于必须面对生命的尽头。
安娜死之前,用尽最后的力气从病床上坐起来,说:“天使……他们好美啊!妈咪,你看见了吗?你听见他们唱歌吗?我从来没听见这么好听的歌!”
说完,她躺回枕头,离开大家了。
安娜父母的反应好像接到一份最珍贵的礼物。而在场的医院院牧则很保留,认为心理作用的成分很大,然后匆忙告辞,留下那时在“不可知论”和“无神论”之间游移的年轻医师柯黛恩。
几年后,有个教会办讲习会,柯医师受邀为讲员之一,她重述安娜的故事;有一位男士听了,仿佛受到巨大冲击,流着泪跑出教室。
那天会后,名叫华德的男士回到教会,向大家解释他的突兀动作。原来20年前华德目睹一场车祸:有个司机送货到酒吧,把车停在旁边的斜坡。
卡车剎车器失灵,就在华德走出酒吧,面向大街的那一刻,卡车动了起来(车上没人),加速地从陡坡冲向一对母女。
华德马上奔向卡车,想扳动剎车器,结果没有成功。而他最不想看到的情况还是出现——小女孩当场被车子撞死。
男士酒醉朦胧中,依稀看到女孩的头上有光环,还听见她对母亲说的最后一句话:“不要担心,妈咪,我没事的。”
华德受此冲击,连续两个礼拜,每天喝到大醉。后来朋友带他参加无名戒酒协会,也辗转到教会聚会。[13]
人总有一天必须远行,如果在前方迎接我们的是友善、明亮的地方,那么,我们的畏惧和挂碍或许会减少一些。
结语
天地有大美,天地间也有大残缺;人间有大美,人世不如意事总是应对不完。
天地的美能补救人间的疏失吗?
作家王浩一近年四处寻找老树之美,他讲了一个故事:多年前,有人问来台湾演讲的日本建筑师安藤忠雄:“台湾的房子都长得很丑,怎么办?”经过一天,安藤答复:“在建筑物外多种几棵树,它就好看了。”[14]
曾经当老师,后来参与公益的何俊贤受访时分享他的心得:“若是我自己不快乐,就是百分之百不快乐;但若我关心一百个人,自己的不快乐就只占了百分之一。痛苦可以分担,快乐可以加倍。”[15]
在美丽的蓝颜色星球上,想过美丽的人生,一定会面对不同阶段的挑战,但我们互相打气,朝向人生之美前行。
(本文首发《海外校园》166期。新期陆续上网,敬请期待。)
[注]
1. 《新周刊》2019年第5期
2. 史都华(Ian Stewart),《生物世界的数学游戏》,台北:天下文化2000,页5
3. 同注1
4. 马哲儒,《大自然的规律》,台南:成功大学,2000,页190
5. 《气象的奥秘》,Discovery Channel 2002二版,页8
6. 史都华《大自然的数学游戏》,台北:天下文化1996,页103-4,113-4
7. 阎国忠,《基督教与美学》,辽宁:辽宁人民出版社,1989,页128
8. 张文亮,《用心点亮世界》,台北:亲子天下2017,页11-49
9. 威廉·尤瑞,《学会说不》,台北:天下杂2008,页269-270
10. 郭淳湄,〈幽默的礼物〉,载《张老师文化月刊》,期别待查
11. 大卫·泰勒编,《美丽的神——教会美学8堂课》,新北:校园出版社2022,页105-109
12. 许尔文·努兰,《死亡的脸》,台北:时报文化1995,页273、8
13. 柯黛恩,《天堂之窗》,新北:校园出版社,1995
14. 王浩一,〈为老树说书〉,载《中国时报》2024,2,1,C4版
15. 何俊贤受访稿,载《天下杂志》2019,1,30,页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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