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甄真
1.
你是如何信主的?
这是一个常谈常新的话题。上帝救赎每个人的方式不同,每一个答案背后都是一个精彩绝伦的故事。
相较之下,我的答案有些无趣——我的曾祖母信主,我外祖父、外祖母信主,我的母亲信主,我也自然而然地信了主。
这么多年来,我的答案向来是如此简洁空洞,直到被教会的一些朋友追问:“就这么简单么?那我儿子为什么不信?你都不怀疑长辈的说法吗?你家人怎么教育你的?”
这些追问越来越使我觉得,我的答案过于肤浅,这使我重新思考并回答这个问题。
我是通过那些基督徒长辈们认识上帝,所以我的思考仍旧应该从他们开始。
2.
我记事时,曾祖母已信主多年,是被远亲近邻称道的“好基督徒”。人们提到曾祖母时,语气和神情都充满敬重。
在我的记忆中,每到炎热的夏季,所有人都在风尘与烈日之下汗流浃背、疲惫而茫然,散发着某种难闻的气味,似乎让人一眼望去便心生烦躁。唯有曾祖母,我看着她远远走来,便觉得整个世界清凉、安静下来。她爱穿一身颜色清淡的棉布衣裳,带着淡淡的肥皂味道,花白的短发梳理得一丝不乱。由于缠足,她迈着细碎的步伐颤颤巍巍,但其中又别有一番安稳和笃定。
家里所有的孩子几乎都在她的看顾下成长,她的“慈爱”与“温柔”托住了幼年时的我们。在更深地认识上帝之后,我逐渐读懂了曾祖母“慈爱”和“温柔”以外那更闪亮、更宏大的特质。
她虽温和,却不会给人“软弱”的印象。因为她从不刻意取悦人、也从不违心迎合世界。这样的温柔和善,来自对神的顺服,带着真正的力量。
曾祖母擅于且勇于与人论理。她的道理当然是出自圣经。可这些不属世、“不聪明”的道理,纵然我打心眼儿里坚信不疑,从我口中说出时,却往往吞吞吐吐、万千犹疑。但从她口中说出,却常常底气十足、掷地有声,使倔强、无赖的人,也常常在她面前自惭形秽。
曾祖母是个寡欲的人,我常看到她婉拒儿孙们赠予的财物。那种婉拒绝非客套,而是源自她清心简朴的生活,以及对儿孙们的体谅。很多年以后,我才懂得曾祖母这种“过客”之心。懂得了,再回顾她的言行,顿觉肃然起敬。因而她在这世上的物件实在不多,却被收纳得条理分明,直到她在世上的最后一天。
自曾祖母开始,我们家的文化底色与过去、与世界分别开来。她让我看到一种属灵的高贵,一种真正的体面,这大大避免了我日后的“江湖气”。她让我懂得,不取悦人,不迎合世界,单单信靠上帝,才能得到真正的尊重与荣耀。
3.
我的外祖父和外祖母让我懂得敬畏、以及何为神圣与秩序。
我是个天生不爱热闹的人。我将自己的活动范围局限在自己家、外祖父家和外祖父服事的教会。教会算是外祖父家的延伸,摆设相仿、氛围相近,往来的人也都是同一批,在我看来十分熟悉亲近。
外祖父服事的教会小而简陋,没有印刷成册的诗歌本。每当他们学了新的诗歌,便手抄在纸上,曾祖母、外祖父和外祖母每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厚厚一摞诗歌单页。
外祖父和外祖母每日读经、祷告,从不间断,我每次去他们家,几乎都能看到他们专注读经或祷告。这件事完成之前,我必须在一旁安静等待,不得打扰。
我经常随着外祖父、外祖母出入教会,那里的信徒多半是长者。看着这些灰发信徒们唱赞美诗、祷告,我虽少不更事,却被他们敬虔的神情与语调深深感动。人前人后,他们都称呼对方为“弟兄姊妹”,这种不矫情、不客套的亲密像是一颗星,始终高悬在我的生命之上。在我成年以后,不论我经历多少人情冷暖,这颗星辰始终冉冉地照亮、安慰我的生命,使我免于随波逐流。
如今想来,那时的我除去对训斥的畏惧,我的心也是实实在在被他们那郑重其事的样子所感动,我并不确切地理解他们在做什么,但他们专注的模样让我相信他们在做一件了不起的事,成为了不起的人,使我从内心愿意效法他们。
而说到我对秩序、敬畏之“畏”的理解,多半要归功于我的外祖父。外祖父是个十分典型的北方人,脾气倔强而直接。外祖父在他们的教会身兼数职,不仅严于律己,也严于律人。家里上到九十九,下到刚会走,对他无不尊敬之。
外祖父和外祖母所在的教会与我现今所在的教会相比,也许简陋,但它们是神的教会,那间教会的所有信徒,都以真实的信仰祝福了我的生命。
4.
我和父母亲都是基督徒的后代,但他们都不信主。
父亲出身农村,是村里为数不多的知识分子,毕业后做了一名石油工人。他不善言辞,更不擅交际,但凭着无可挑剔的专业技术,得以一路升迁,得着高官厚禄。
起初,我们住在狭窄逼仄的阁楼上,父亲常常出差,母亲虽忙碌却也满足。后来我们换了更大的房子,父亲出差越来越少,应酬越来越多;母亲不再忙碌,却越来越暴躁、阴郁、斤斤计较。再后来,我家的房子几经迁移,我的学校几经更换,在父母这一代的弟兄姐妹中,我家的物质生活最为奢侈。
然而日子越是优越,他们的野心和欲望越难以满足,他们像是醉酒失控的人,被这世界的游戏规则摆布着,狂热而茫然地往一个世人称之为“人生巅峰”的方向狂奔。
父亲沉醉在官场中,无师自通地浸淫于官场文化中,谋算得逞时便春风得意,谋算未遂时则绝望失望;而母亲在醲肥辛甘的日子里愈发计较,和七大姑八大姨矛盾不断。我旁观着他们体面丧尽、不择手段的争吵和行事。
最终,貌似华丽的家庭在父亲出轨之后分崩离析……
父母被罪捆绑的生命和曾祖母、外祖父和外祖母的生命形成巨大的差别。
父母在我18岁那年离婚。那之前的两三年,我家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寸光阴,被叹息、争吵和哽咽的声音填满。我真实地见识了黑暗、苦毒、绝望和软弱。目睹了如此狼藉,也使我提前破碎了各式各样“人生巅峰”的偶像,使我懂得了何为虚空、何为捕风,那些通往“成功”的康庄大道,从此在我眼里索然无味。
上帝管教我们,也医治我们。经历如此伤痛,却使母亲回到教会,并受了洗。如今我和母亲住在不阔气的房子里,过着相对艰辛的生活,但我认为这是最好的生活。母亲的枕边放着一本圣经,每天我回到家,都会看到她专注读经祷告的样子。
5.
我是如何信主的?
回答这个问题,竟使我重新认识了家人,这实在出乎我的意料。
在我真正认识上帝之前,我竟从不曾真正认识他们。他们的生命使我看到人的罪和软弱,也看到并经历基督的恩典和救赎。
他们就像一本本厚厚的无字书,在我还读不懂的时候,觉得无甚特别。可随着我越来越深地认识上帝,那隐秘的字字句句逐一显现出来。当我回转过来,带着更新的视角重新阅读他们,他们在那字里行间会向我显明,向我会心一笑——这也许是属于我们家族的“圣徒相通”吧?
我能想到的最美好的事,就是这样的“相通”在我的家族中无穷尽地绵延下去……
(图片来自pixab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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