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韵琳
有时候,时代会提供某种契机,来验证人心潜藏的理想性格。但更多时候我们面对大挑战,是当时代未曾给予契机时,让自己证明出自己的理想性格。
几年前元旦期间,我在日本遇到三位从大陆出来的留学生,跟他们一道儿吃了顿午餐。
他们三个,分别来自北京、上海、广州。打北京、广州来的那两位,整顿饭都吃得面带愁容,因为再一个月就要考试了。
打上海来的,替他们解释道:“我们哪个不是父母掏尽口袋,还跟亲戚借钱,千辛万苦才出来的!这考试是绝不能失败的。”
听台湾去的留学生说,跟大陆留学生在一起,最不能适应的便是他们把钱看得很重。
大陆留学生也是说,最不能适应台湾学生花钱的不经意。
饭后,北京、广州来的,匆匆就要走。他们说要回去“学习”。
上海那个,留下来继续和我聊天。他姓余,人很特别,不像一些大陆出来的留学生那么拘谨,很坦率健谈,很诚实。
他说:“你猜,你们台湾来的最喜欢问我们什么?”
我说:“‘六.四’?”
“唉!一猜就中,是不是你也想问?”
“‘六.四’给了我们最鲜明生动的印象。我们看到你们个个都是理想主义者,是随时可以为了理想献身的人。六.四是第一次,以后还有更多次。”
“不不不,我不是!”他连连否认:“‘六.四’我也参与了,是受了情绪感染,非常的激动,但是……现在在日本,想的尽是自己的未来,书读不读得好?将来要不要回老家?回家有没有工作机会?是不是还一样的穷?可不可以不回去?……中国,我也想的,但是想又能怎样?会再有一场‘六.四’吗?还是先顾自己吧!”他说:“我不是理想主义者。但是,什么是理想主义呢?”
这个留学生的自白,使我非常的激动。因为我在台湾有过类似的对谈。
那是1990年四月台北中正纪念堂轰轰烈烈的学生静坐示威。一位台大学生在这场学运中投入很深,连着几晚睡在中正纪念堂广场。事过不久的六月,他跟我说:
“好奇怪,现在我和同学们一样,全忙着期末考试去了,好像那场学运从没发生过,又好像那场学运是跟现实生活完全不相干的一场热闹。我多么不甘心自己是这样,多么希望再来点什么轰轰烈烈的让我可以投身。我怀疑自己根本不是个理想主义者。但我的确热血沸腾慷慨激昂过。究竟我是不是呢?”
有时候,时代会提供某种契机,来张扬人心潜藏的理想性格。像“五.四”,抗战,像“二.二八事件”,像文化大革命,钓鱼台事件,像“六.四”,或者小小规模如1990年四月台北的学运。
更多时候,知识份子面临的挑战,是当时代未曾给予契机时,自己流露出自己的理想性格来。
这样的流露,往往没有激情和狂热,不过是一种坚持,一种取舍,一种生活习惯的养成。
我常在台大附近逛书店。有时候经过地下道,会看见一些家庭主妇站在楼梯口,推广“再生纸”,宣传环境保护节约能源的意识。来来往往的人多半不理会她们,匆匆赶着路,或侧目而视一如看待摊贩,极少有人给她们一个言语或微笑的回应。
走出安逸舒适的房子,在街头人潮中一遍又一遍重覆同样的话,在得不到什么回应的情况下继续另一次出行,这岂是容易的?
我的一个朋友,在大都市里选择过一种尽量不污染环境的生活。他拒绝吹冷气。万一为了应酬非得在外头餐厅吃饭,一定自备碗筷。不仅自己家里的塑胶袋洗净再用,街头遇到别人乱丢的塑胶袋,也会随手收集。身上的衣服,有十年历史了,因为没坏,还是不愿丢了换新。他并不贫穷,但过得像很穷。
这种生活习惯的养成,岂是容易的?
他们对认为对的事,有一种坚持,一种理想的生活方式。
他们是不是理想主义者?
当时代没有提供不平凡的契机时,让自己在平凡中来证明自己的理想性格!理想主义更多是存在于平凡的诉求、平凡的决定、平凡却持久的行动里。
一个真正具有基督信仰的人,一定是个理想主义者,且比理想主义者更坚韧。因为他所执着的不仅是为这世代,也是为永恒;不仅是为看得见的,也是为看不见的;不仅是为人群,也是为上帝。
我们称这样的人是委身给上帝的人。
委身的信仰者也在问:“我该做什么才叫委身?”
他们不是在等待时代的契机,而是在等候上帝特别的呼召。
他们先要在平凡中坚持委身,这样,当上帝真有特别的呼召临到他们,他们才听得见,才能回应。
在平凡中委身的信仰者,是要在时代与永恒、人群与上帝之间,找到交汇点。
那必然存诸于永恒的,便在今生彻底实践。那合神心意的,便彰显在人群之中。如爱、如公义、如圣洁、如信实,不仅坚持于自身,且推及社会。这便是理想。
当爱砸到冷漠、公义砸到罪恶、圣洁砸到污秽、信实砸到虚假,就为自己的坚持付出代价,这便是理想。
或许现在的时代没有给我们不平凡的契机,你愿在平凡中证明你是个理想主义者吗?
或许上帝特别的呼召尚未临到你,你愿在平凡中证明你是个委身给上帝的人吗?
作者是台湾的作家及学生福音工作者,并主编电脑杂志《心灵小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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