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一定需要自行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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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Andrea

 

很久之前,读过一套陈丹燕的三部曲,造成了我整个懵懂青少年期对于人生的模糊想象。三部曲中,对于少年的我来说,最难懂的应该是她的长篇处女作《心动如水》,后来经过作者加工成了《鱼和她的自行车》。这个题目是来自女权兴盛时代的一句口号:男人对于女人来说,就像一辆自行车对于鱼。大概的意思是:有什么必要呢?

 

不作死就不会死

 

故事其实很简单。一个女孩在普通人以及她自己眼里显得过于残忍的青春,最后以进入绝路式一马平川的家庭婚姻生活作为结束,然而终究还未结束,生命不息,战斗不止。只是这场战斗因为失去外在的战场,而转向内里的厮杀。用作者的话形容就是:“脸上挂着暮云飞渡笑容的女子,里面响彻震天的血肉模糊。”

这样有意思吗?或许你会问。果然,各方评论少不了以“No zuo no die”(不作死就不会死)这句网络流行语来形容。鱼却是太作,你好好的长大、工作、嫁人不就好了吗?多少人不就是这样过来的?你作什么作?以为自己真是个人物?

中国人形容“作”真的是出神入化。凡是不理解的,不符合大众价值观的,引起“不良”后果的,都可称之为“作”。以这个标准,鱼的确“作”得可怕又可怜。可怕是因为她“作”起来的时候,撕去了一切“温情脉脉的外衣”(恩格斯语录),可怜的是,她“作”完了之后,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作”。

其实,我怀疑陈丹燕本人是否真的知道人生为什么要挣扎,或许她已经跟她的挣扎共存亡了。看她后期的作品,相当安然。不是锦衣玉食那种市场化的安然,是行至水尽处的安然。就像她坐在布达佩斯革命者曾经光顾的小咖啡馆,喝着平淡的中欧咖啡,看窗外一个中年妇女撑伞走过,猜测她前后的故事,想的是革命者当年的低语。这似乎都跟青春无关了。你可以说,青春已经死在她心里,我要说,就像她四十几岁写的语句,当她来到哥本哈根接触到安徒生,她说:“仿佛心底已经死去的人,支着胳膊爬起来。”

 

内心充满了厮杀

 

这篇小说表现的“作”,是很多现代中国女性的普遍样式。

首先,我要为她们的“作”鼓掌叫好。因为她们渴望真实地活着,哪怕内心血肉模糊,她们也不曾放弃允许内心的小人儿支着手臂爬起来。但是,她们的生命力被囚禁于农奴主家的小黑屋,于是她们活得不快乐。从行为上来说,她们有的人可能离经叛道,有的循规蹈矩。从自身感受上来说,她们都水深火热,身心俱疲。

所以,她们有的人会去找医生看身体的疲惫,然后被告知是亚健康或者更年期提前,有的去找心理辅导师,却依然遇不到有效的帮助。她们就这样,带着别人知道或者不知道,看见或者看不见的“作”,像带着该隐被咒诅又被施恩的那个标志一样,疲惫不堪地行走在街道上。偶尔擦肩而过,我可以听到她们里面厮杀的喊声。

 

其实你们不知道

 

我慢慢开始被呼召去接触这些伟大而疼痛的女性。她们有的年方20,有的差不多50岁。姐姐妹妹们坐在我面前,刚开始彼此都有些尴尬。其实,这样的经历从何说起呢?一条鱼,要怎么诉说关于自行车的故事呢?毕竟,鱼和她的自行车,到底谁才是谁的故事?又或者,其实根本同自行车无关?

出于保密原则,我不能公开讲述任何一位的故事。包括那些午休时间,找我吃饭跟我倾心吐意的人,虽然看似非正式的场合,我已然当她们是寻求了辅导的帮助。

只有一点可以放到城上如光、放入水中如盐的,就是在多次的交谈中,我始终能感知到且深信上帝的临在;就像一个女孩子在辅导结束后祷告的那样,其实上帝的临在才是真正的医治。

当时和现在,我想说的都是——鱼不需要自行车。这是真的,但一条鱼是痛苦的,这也是真的。因为她找不到她的海洋。

自行车和海洋,听上去也是那么不相关的两个事物。就像具体活着的痛苦,跟缥缈从未见过的天堂,两者之间也显得那么不相关。每当我描述“医治”之后可能会有的状况时,你以为鱼儿们会有向往的表情吗?实际情况是,大部分的表情是不知所云,甚至略带焦虑。

未来究竟怎样?田立克称这种焦虑为生存根本的三大焦虑之一。存在本身面对无法把握也未曾经历的未知,其本质就是会焦虑的。人在面对天堂,鱼儿面对从未去过的海洋时,必然也如此。哪怕也许这焦虑从根本上来说,正是因为天堂和海洋这些意象在生活中的缺失。

面对她们的迷惘时,我很想说:亲爱的,你们所求的,其实你们不知道。等你们知道的时候,就不再寻索了。

但是,慢慢来。我始终相信当鱼儿不再思考自行车的问题时,她们就有足够的力气来迎接未曾见过的天堂。

 

因为有了这爱

 

最后,想讲一个小故事。

一天,跟一位朋友聊天,我说我迫切地盼望着耶稣基督的再来。

他说,是的,很理解。这个世界如此邪恶,人又如此蠢钝,有时就连挣扎都显得那么戏剧化。聪明人如你我,自然是巴不得一切都过去,变成新的。

我说,话虽如此,过去的我,那个深受焦虑困扰的我,可能会如此盼望着末世。现在却非如此。虽然世事也无变化,人还是那么无可救药,包括你我都一样,但是我的盼望却同以往截然不同。

他说,此话怎讲?

我一边想一边说,等说完了,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我说,以往的盼望更像是逃避,且自以为有资格选择逃避。现在的盼望,是因为我感到自己预尝了主恩的滋味,实在美好得无法形容,所以就对从未去过的天堂有了某种乐观的信心——在世所尝的尚且如此,将来所得的会美好成什么样?!

回顾目前的人生,吃喝用度经历过极匮乏,够用就是很好了;人生际遇,外人看到的,自己感知的,又有什么必要去争执;原有的挑战虽然逐渐破解,接下来的生活挑战也层出不穷,何必追究胜负?世人用来衡量“幸福”与否的所谓公式,于我来说都幼稚得可笑。去问问那些鱼儿们就知道了。

于是,在这样最平常不过的生活中,思想什么才是上帝的恩典?有的人可能会说平淡是福,平静就是平安。对于这一点,我不能茍同。看看那些鱼儿们就知道了。暮云飞渡的笑容下面,可以是死水微澜,甚或厮杀一片。

所以,要问暮云飞渡的时光之中,上帝的恩典是什么?我也说不上来。这个问题,就像是在问“你爱一个人,你爱他什么”一样的困难。如果我可以说出来爱他什么,那我还会继续爱他那些“不知道是什么”的“什么”吗?我还可以继续爱他,哪怕我根本不认识他吗?

我只知道,与上帝相爱的我,越来越变成更完整的自己,越来越想到那从未去过的天堂。如果要挣扎着才能去把握永恒的向度,这些挣扎是多么的值得!

我最后又加一句回答朋友:实在是因为经历了无法用世间规则来量度的上帝的大爱,才更加盼望将来见上帝荣面的时刻。如果没有这爱,永恒将会是无法忍受的;因为有了这爱,此刻的秒数都变得可以忍受,且脱离了忍受。

鱼儿对海洋终其一生的向往与前游,其实并不需要借自行车来叙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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