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是什麽感受,思念是什麽滋味?我想要一个家。
这两年,我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穿越美国东西,从洛杉矶到纽约、华盛顿、波士顿,坐飞机,大巴,辗转四处飘游。
去了很多地方,然後离开了;和很多人见了,然後分开了。哪里能留住我?
我提起行李的时候,行李没有什麽分量。我脚步很轻盈,无论在哪里,到了时候就可以走开。因爲还没有真正找到家,没有找到真正的爱。什麽地方都是可以离开的,什麽人也都是可以离开的。没有什麽需要我牵挂,也没有一盏灯、一个人,会等候我的回来。
这种无法确定,导致我的“飘游”成爲常态。家在远方,在梦中。这是我的困境,是我的柔弱。
我到哪里,有谁会在意呢?我离开哪里,有谁会觉得不同呢?等待是什麽感受,思念是什麽滋味?
我想要一个家。
达利画的钟表
2010年1月,在英国伦敦大笨钟附近,我去看了达利的画展,看变形的表盘。
在天地间,钟表中一些数字像有脚和腿一般,越出了表盘,似乎整个表都松脱,卸散了。我也是这样,一些部分已经出离原位,已经奔向他乡,人在一种即将结束的状态中。什麽都是会过去的,也是会忘记的。自己就像一个不能蓄水的水池,所有的投入都漏光了。
世界缩聚在达利的表盘上,会朽坏的,会松散的,会被拆卸的,会死亡的,有开始有结束的。人爲什麽会不舍得?人这麽有限,连自己都不在把握中,还要抓什麽?抓得住什麽?
我安静地倾听那渐渐逝去的,钟点秒针的滴答声。谁能留住这些飞逝的分秒?无力感就是真相。
表盘形形色色,表盘上的数字代表各异。集合在一块的日子被拆开了,零件再也凑不成一个整件,我能做什麽呢?
有了,又没有了,然後再有;来了,又走了,然後转到别处。认识了,隔离了;要了,又不要了。或短或长,生命被切割成许多个“一小段”,散落。就如二月的海棠,开过了,就只好谢了。有谁收留这些散落的“小段”呢,没有人收留我,也收留不住我,只有天父一直不变地收留我。
于是,生命就可以倾力地开满一树的花朵,经历完整的过程,然後,说声“谢了”。
雕谢的玫瑰花
早上,捡起了窗台下一枚玫瑰花瓣,放在桌子上。
玫瑰花开过了,渐渐雕谢,是生命的自然状态,必经阶段,是可欣赏的。花在绽放的时候,似乎流著血。爆发性的绽放,让我感受到一种疼痛,花儿们透过无声的绽放,将伤口的快感传递给了我。爱会受伤,美也会受伤。欣赏中有疼痛,等待中有疼痛,盛开的花显出了爱的伤口。
我爲什麽疼痛?谁又懂得我的疼痛?
剪下了几朵雕谢的玫瑰,只留下一朵最後开放的红玫瑰。雕谢的玫瑰还是玫瑰,我用一个小圆盘盛上玫瑰雕谢的花瓣,摆在窗台上,特别的韵味,是珍惜和怜爱。
人到中年,是否也如玫瑰般渐渐衰残。人们大都不会欣赏皱纹和沧桑,然而,皱纹和沧桑中的往昔,是对一个人灵魂和品格重要的开掘和储蓄。终于经历了各样的历练,滋味醇厚,人却未必懂得欣赏。
只有那位让野地的花穿上美丽衣裳的主,只有那位以永恒的生命来承托短暂人生的主,才会以包容的、不变的爱,来欣赏和珍惜我们的一生。
情人节的祷告
2011年情人节的晚上,高中生碧洋问我∶阿姨,你有情人吗?
我说∶你爲我祷告吧?我现在很想有个人能让我好好地爱和被爱。
碧洋开始祷告∶亲爱的上帝,明年情人节,能有人陪阿姨享受情人节的晚餐,以後每年的情人节,这个男人都能在阿姨身边,牵著她的手共度良宵。
漫漫人生路,两人相聚不易,相扶相伴走到最後,更是难求。就像那首歌里唱的∶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一路上收藏点点滴滴的微笑,留到以後,坐著摇椅慢慢聊┅┅
人都会盼望,无论多老,都有人“还依然把我当成手心里的宝”。这就是家,这就是爱吧。
想像几十年後,两位双鬓斑白的老人,膝下儿孙满堂,彼此间不需要多少言语,相视一笑,便知对方心中的爱恋。人生最大的幸福之一,就是平平安安地相伴,美美满满地走完人生路。到了最後,很多东西都不再是当初的模样,但不论如何,有些东西从头到尾都是不变的,那就是爱。
我心中常常祷告遇到这样的一位,但无论那个人出现与否,什麽时候出现,在我灵魂良人的大手中,我是他的一颗掌上明珠。
触摸与回应
2009年10月4日,我去洛杉矶现代艺术博物馆,16台电脑在播放ChristianMarclay摄制的录像。一苹戴著白手套的手在摆弄著一些物件。
这些物件装在盒子或袋子里,需要打开,一样一样往外掏,那只手和物件形成一种关系,手在摆弄著,被摆弄的东西有回应∶比如球,就弹跳;两个瓶子,就互相摩擦碰撞,发出声音;手触摸时,期待反应,触摸都是夸张的、反复的、玩味著,打开,关上。
我盯著屏幕看,竟然流泪。那手中的物,渐渐都复活了,复活出物件主人的故事,那种触摸带著缠绵的情感,有不舍,有孤独,有回忆,有玩味。作品的想像空间很大,我的联想在过程中细化。
我们每天的动作都在重复著,一件事加进来,一个人加进来,关系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但再怎样不舍,最後,那个盒子里的东西都要重新回到盒子里,盒子就要被关上了,这些关系就要告一段落。
那只手触摸每一样时,都尽量在发生著关系,尽可能把该物件的特性发挥到极致,直到再也没有什麽花样可玩了,才作罢,换另一样。一个木盒里有很多小药瓶,那只手就开始摇晃小药瓶,瓶与瓶彼此碰撞,发出一些声音来。随便什麽东西,都会在关系中发出一些声响和起伏动静,这一段就有一种象徵意义,我竟然看见生死,看见开始和结束,看见男遇见了女,然後触电,互相亲吻,然後摩擦,生气,冷场,盖上瓶子盖,一段关系完成,出镜。
盖上瓶子盖,有一种完成了,或者是死了的意思。
有开场,有进行,有结束,这就是人生的写照。
就如这只手触摸著各样物件渴望回应,造物主与我们被造物也有一种关系,也同样渴望我们对他的触摸有回应吧。
转眼仰望耶稣
来美国5年了,几乎一年多换一个地方,已经换了4个城市,从西到东,如吉普赛人迁移帐幕的大篷车生活。参加密西根州安娜堡艺术节,看见一个个帐篷里参加展览的艺术家都是开著车,每年要赶到不同的城市,有的说一年要
赶20场展览。
我要不要加入这个大篷车队伍呢?
2011年8月10日,同事打电话告诉正在密西根的我,宾州办公室附近有房子在卖,10万多,3个房间。我连房子还没有看到,竟两天之内交了定金,中介把文件发到我的邮箱,我签字,就进入贷款买房的程序。
之所以急促、轻率地要买房,是因爲我想歇歇脚、有个家。我的年龄和心理,都需要安定,我要好好爱自己一下,有一个属?自己的地方。到9月2日,因爲有拦阻,买房子的梦结束了。
傍晚散步时,在灿烂的晚霞下,远处、近处的房子都微小且黯淡,有一首歌在我心中响起∶
转眼仰望耶稣,
注视他奇妙的面容,
地上一切都黯淡下来,
在他的荣耀和恩典的光中。
我将预备布置这个房子而提前买的厨卫装饰品,一一分送出去。窗帘、浴帘、软装饰,还有玻璃器皿、日本餐具、全套刀叉等。我仍然是个住帐蓬的人,再搬迁时,我不需要带著各样瓶瓶罐罐的易碎品。
我会飞走
还记得2006年的一个晚上,在内华达州的利诺,我跟著房东去参加一个月一次的退休老人自发音乐晚会。晚会轮流在不同的老人家里的後院举办,每人有歌本,也有一个号,按照号码顺序,轮到自己时,可以点唱歌本中你喜欢的老歌。就这样一首接一首地唱到半夜。
第一次我听见美国老人们唱这首歌∶ I’ll fly away (我会飞走)。
某个愉悦的早晨,这辈子到终点了,
我会飞走;
向著神爲我预备的新家,
我会飞走,我会飞走。
不再被世上阴影遮蔽了,
我会飞走;
像鸟从囚牢中飞出,
我会飞走,我会飞走。
再不多几个疲乏日子之後,
我会飞走;
向著喜乐永无止境的天堂,
我会飞走,我会飞走。
(合唱)
我会飞走,哦,荣耀。
我会飞走,在某个早上。
当我死了,哈利路亚,喊声再见,
我会飞走,我会飞走。
Some glad morning when this life is o’er,
I’ll fly away;
To a home on God’s celestial shore,
I’ll fly away (I’ll fly away).
When the shadows of this life have gone,
I’ll fly away;
Like a bird from prison bars has flown,
I’ll fly away (I’ll fly away).
Just a few more weary days and then,
I’ll fly away;
To a land where joy shall never end,
I’ll fly away (I’ll fly away).
(Chorus)
I’ll fly away, Oh Glory!
I’ll fly away; (in the morning).
When I die, Hallelujah, by and by,
I’ll fly away (I’ll fly away).
假如老人们没有看见彼岸,在此岸就少了这份洒脱。心中有彼岸的人,接受幷承认人生的有限和软弱,也不羞于软弱。知道以後是往哪里去,老人们在信仰的恩泽之中,有盼望,等待著那个临界点,一点也不消极。
人会不会也是这样呢?到了一定时候,就会盼望换服装,脱去老弱病残的身体,穿上新的。那个时刻应该是兴奋的,像小孩子在圣诞节前的心情,也像我们小时候盼望春节!
脱下笨重的冬装总是高兴的,才二月,你看街上那些年轻人,不都急不可耐地换上轻装了吗?
人生什麽时候该换装呢?
“所以你们要儆醒、因爲那日子,那时辰,你们不知道。”(《马太福音》25∶13)
作者来自中国,曾爲大学老师,现爲基督使者协会同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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