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精神的荒原——从灵性反省看城市文化(节选)

逃离精神的荒原——从灵性反省看城市文化(节选)(文/梁燕城)

上帝之国不是脱离人世,而是降临人间的。

12975968477668除了社会问题外,城市也使人和文化失去灵魂,著名灵修学者Kenneth Leech指出:“在腐烂的内城区的荒原,诉说着各种凄寂与绝望的阴郁故事,显示一个精神上的荒原也在诉说着同样的内容。”

       独尊自大的通天塔

在圣经旧约中,宁录“为世上英雄之首,他在耶和华面前是个英勇的猎户,……他国的起头是巴别、以力、亚甲、甲尼,都在示拿地。他从那地出来往亚述去,建造尼尼微、利河伯、迦拉,和尼尼微、迦拉中间的利鲜,这就是那大城”(《创世记》10:8-12)。

“英雄之首”原义指其权力高于一切其他领袖;“猎户”原义可指掠夺者。显然,宁录是权力最高、征服天下之掠夺者,由他开始,建造古代大都市,这些大都市又成为征服者彰显其权势之地。

旧约提到建造巴别塔:“他们说:‘来吧,我们要建造一座城和一座塔,塔顶通天,为要传扬我们的名,免得我们分散在全地上。’……那城名叫巴别。”(《创世记》11:4-5,9)塔顶通天,就是要让自己的地位与天等同,即作为最高统治者,其地位可与神一样。这位人间英雄之首想等同于神,自命为神,不单在物质世界操控人,连精神世界也要由其意识形态所统一和操纵。

面对人类独尊自大的作为,上帝“变乱他们的口音,使他们的言语彼此不通”(《创世记》11:7),即把人类独裁形态的统一的语言和文化,变为多元的语言和文化。上帝重视每一个具体的人,尊重不同的族裔语言和文化。

巴别(Babel)一般指巴比伦城,是上古文化的核心之地,为古代大都市。根据亚卡得文(Akkadian),它指“天之门”,即统治者建塔,象征其能登天、通天,并自比为神。

在巴比伦城考古中发现,空中花园遗迹中有一巨塔,由尼布甲尼撒王二世所建,时为公元前7世纪。但尼氏有石刻云:“有一位先前的王建造之,测量为42代之前,但没有完成。”可见,这未完之塔是一个历史事实,而此塔名为E-Temen-an-ki,指“天与地之基础”,它是人类狂妄地自以为能统治天地的象征。

固步自封的精神荒原

古代城市在形成时,城市结构就已暗藏“精神上的荒原”。城市历史学家John Reader描述上古城市时说:“城市是一个固定点,在一个不稳定的自然环境中,建立稳定性。它也是诸神之家,他们创造人是为了服事自己。”

“固定点”形象地描述了上古城市的特色,人移动到哪里就停在那里,建立稳定性;另一方面也如该隐叙事所隐喻的,在理想的伊甸园以东停下来,不再前进,不再寻索理想。(参《创世记》4:16)

城市也成为诸神之家。这诸神是政府奴役人民的象征,与政府权力相结合。宗教成为统治者权力的工具,其庙宇、高塔成为城市的核心,其精神信仰成为统治者所利用的意识形态,巩固独裁者的权势。

此外,上古城市破坏了大地的生机。考古学家叶胡利(Leonard Woolley)发现,亚伯拉罕的故乡吾珥古城,其主要住宅区中房子重叠密集,路的空间也被建筑塞满,变成小巷;城中之街不断被两边的屋倒下垃圾,垃圾越堆越高。

此外,在泥版中发现,吾珥有一港口,建造巨船出海到印度贸易,国际商业繁荣,商人、工匠很多,这是古代的全球化贸易时代。但与经济繁荣同来的是军事侵略和兼并,城市要建城墙保护自己,大帝国巴比伦、亚述、后巴比伦、波斯渐次兴起,侵略战争给城市带来了极大的苦难。

从《创世记》叙事的隐喻到历史大都市的出现,均表明城市有以下特征:

1. 戕害了大地,破坏了地的空间。

2. 成为固定点,人在其中不再寻索理想。

3. 成为权力和意识形态操控人的中心,宗教成为权力。

4. 出现不平等的奴隶社会,人欺压人。

5. 国际交流,但也是外国侵略战争的中心。

故此,城市使人失去安全感,使人固定于一地,内心却飘荡不安,如希伯来原文所指,是一处“流浪之地”。当宗教成为权力之后,宗教僵化为无生命的教条,城市已成为精神的荒原、灵魂枯干的荒漠。

       荒漠中的灵性富足

上帝对人类启示的开始,是呼召伟大的信心之父亚伯兰离开精神的荒原,去寻索一个理想的新世界。这成为一个精神上自由空间的开始。

“耶和华对亚伯兰说:‘你要离开本地、本族、父家,往我所要指示你的地去。’”(《创世记》12:1)“亚伯拉罕因着信,蒙召的时候,就遵命出去,往将来要得为业的地方去,出去的时候,还不知往哪里去。”(《希伯来书》11:8-18)

当他出门时,仍不知往那里去——这就是突破一切权力对人的命定,是真正精神自由的开始。米所波大米亚的宗教,视命运为对神对人的命定权力,希腊宗教亦如此。但圣经中的上帝,一开始便向人启示,就是呼召人以开放的信心,走入一个自由的领域。

上帝不再是有限的神灵,不是宇宙命运系统中某一小范围的统治者,却是超越一切有限灵性、有形物质世界的最高灵性本体,充满仁爱与正义,并可以主动临在人间,与人对话,由其启示,打开人的精神性空间。

亚伯兰听从上帝的启示,离开城市,他不知该往哪里去,只知有上帝同在,带领他到一个伟大的理想世界,一块由上帝赋予意义的土地,即迦南。他当时不知道上帝所赐之地,是在欧亚非三大洲交汇之处,其宗教将在人类文明中产生巨大影响。

亚伯拉罕走出城市,进入沙漠,经历的是物质上的荒原。这里没有悦人五官的财货,但人的心灵反倒能超越物质世界,进入自由的灵魂空间,与无限无形又大有恩慈的上帝相会。

亚伯拉罕所体会到的,不是在城市庙宇静态空间里的有限神灵,却是一个行动的、与人同行的、无所不在的上帝,人只有在寻索真理的行程中,才能经历这位在人生朝圣之旅中与之同行的上帝。

他离开城市,在沙漠的孤独中,找到了与孤独者同在的宇宙亲情;也在上帝的仁爱同行中,找到真正的自己。

   灵性革命与自由国度

当代修道者麦勒马拉(William McNamara)将亚伯拉罕的行动称为“解除建制”或“废除国教”,认为:“他的解除建制,他的沙漠经验,是一原创的革命,由之而创造了一个与众不同的社群,有一套特殊的价值,也有其将之具体实现的特别方法。”这是破除虚假的宗教及操纵人的体制行动。

亚伯拉罕推动一个古文明的精神革命,走出城市的精神荒原,建立一种以行动体会神圣的精神生命。Leeh指出,这个故事的本质在于神与人的“性情相遇”(personal encounter),因此以赛亚先知传上帝之言云:“我朋友亚伯拉罕……”(《以赛亚书》41:8),人成为上帝的朋友。

因着人与上帝的相遇,人的灵魂被洁净,并由此建立一个圣洁的群体,去重建被贪婪、自私、残暴、意识形态控制所污染的文明世界。

神圣(Holy),原文的形容词是Qodesh,这是闪族人常用词汇,指“分别出来”,即与众不同。圣化一个事物,就是使之分别出来,与众不同,放在上帝面前。亚伯拉罕每到一个地方,就建一座祭坛,在大地的任何地方,都可以与上帝会面。而上帝本身就是神圣,因他超乎一切有形事物及偶像。

人可以自由地会晤上帝,也在上帝那里解放了任何人间权力与建制的限制,得到灵性上的完全自由。这就形成一个自由的国度,即上帝的国度。《希伯来书》(11:10,16)说亚伯拉罕“等候那座有根基的城,是上帝所经营所建造的。……他们却羡慕一个更美的家乡,就是在天上的”。

这里的理想,是崇高的天上家乡,但这天上家乡要在地上成为一座城,这座城就是地上的天国,即将上帝的仁爱、公义、和平实现在地上。

上帝的仁爱是宽恕罪恶,关怀弱小;上帝的公义是伸张公平,为被欺压的人伸冤;上帝的和平是与人类立约,建立恩情亲和的关系。这成为犹太教、基督教、伊斯兰教的根源,是对人类精神价值的建造。

       既济未济的美善国度

耶稣基督一出现,就宣布“天国近了,你们应当悔改!”(《马太福音》4:17)并教人祷告时说:“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马太福音》6:10)这是对上帝国度的宣称,上帝之国不是脱离人世,而是降临人间的。

“天国近了”原文是指已临到眼前,只要心灵悔改,内在转化,就可以马上进入国度。这天国不存在于另一个世界,也不只是一种心灵体会,而是由悔改的转化,带来群体的行动,这行动将仁爱、公义与和平实践出来,成为改造世界的力量。

著名学者G. E. Ladd 指出,天国是“既济未济”(Already but not yet)的,即这美善群体已开始了,但仍未彻底完成,理想的世界仍未全面出现。故人要开放心灵、奋勇前进,在现实世界的精神之荒原中,以精神之丰盛去滋润、改变,使世界变得更美好,人才能体会到仁爱、公义、和平。

从旧约中的逃离精神荒原,到新约中重建地上的精神丰盛,可说是一个伟大的叙事。人逃离城市,得到灵魂的净化,然后回到城市,以仁爱、公义与和平去建造有灵性深度的城市。

那么,如何建造有灵性深度的城市呢?在基督教文化的影响下,西方最早的现代城市是佛罗伦萨。佛罗伦萨城的建造,重视广场的空间,成为人类交流讨论的公众领域,也建造华美宏大的教堂,成为人与上帝交流沟通的领域。教堂之外是广场,于是,在精神上人与上帝、人与人的沟通,就在大城市的核心建立起来了。

文艺复兴开始时的现代城市与上古城市,其最大区别在于空间的建立。前者将希腊罗马的广场与基督教的教堂,结合成上可通天、下可达人,这一上通下达的世界。由此,城市本可以不再成为精神上的荒原。

      公众领域与灵火洁净

现代化城市的优点,是建立了公众领域。公众领域是自由言论的交流空间,可使社会的对立和冲突在理性对话中化解。空间的具体化体现在文艺复兴以来建立的城市广场,旁边则是大教堂,这是人的精神与上帝相通的灵性空间。

但现代城市的困境是,由文艺复兴开始,城市都由资本家控制,而大教堂的建立,则是彰显国家之宏伟,多于灵性之实在。于是,教堂和广场,很快又变成政治与经济权力的核心,失去了理性讨论的公众性。

在现代大都市中,公众领域已成为权力控制的空间,大财团建造文化工业,操纵并垄断了公众的话语,弱势者没有申诉权力,社会变成不公义的世界。

在大城市的精神荒原中,基督教要展现其灵火的洁净与道成肉身的公义。所谓“火”,是指光明与火热,人要“成为世上的盐和光”、“光要照在人前”。

1968年普世教会协会Uppsala会议中,Metropolitan Ignatios of Latakia 说:“没有圣灵,上帝变得很遥远,基督停留在过去,福音成为死的文字,教会只是一个组织,权威成为操纵人的东西,使命只是宣传口号,礼仪是招魂曲,基督徒生活是一种奴隶道德。”

但活在圣灵之中时,复活的基督就在这里,福音成为生命的力量,教会彰显三位一体的生命,权威是释放人的服侍,使命是圣灵降临,礼仪是记念与预期,人类活动将成为神圣。

这是一个后现代的精神理想,在大城市的脏乱卑污中,一群经过灵火洁净的人,以无尽的悲悯和爱心,去接触一个个肉体受欺压、心灵受伤害以及因贫穷而失去尊严与希望的人。

在城市中重建深层精神价值,可以行出仁爱、正义与和平,建立城市精神荒原中的活水泉源。这是天国在人间的实践,是一种永远要付出爱心的行动。这行动将盼望带给城市,并将建立拥有仁爱、正义与和平的城市灵魂。

作者现居加拿大,学者、传道人。

原载于OC121期(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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