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考,从圣经出发

这个世界的基本秩序是:人的价值高于万物,但必须低于上帝。

 

 

 

文/苏小和

 

 

 

约翰•洛克思考深刻的命题,通常都以圣经为依据,比如他和菲尔麦爵士讨论政府权力的问题,细读起来,非常有趣。

 

 

人不同于万物

 

两人都以圣经《创世纪》(1:28)为基础发言:“上帝就赐福给他们,又对他们说:‘要生养众多,遍满地面,治理这地;也要管理海里的鱼、空中的鸟,和地上各样行动的活物。’”

菲尔麦爵士由此得出的观点是,上帝创造人,所以人就拥有了管理这个世界一切生物的统治权,因此一定有一个人能够成为全世界的君王。政府的权力和君王的权力就来自于此,因此政府的威权是一种必然,也是一种必要。

但约翰•洛克的观点不是这样,他认为上帝虽然给了人管理统治万物的权力,但人对自己的同类却没有任何直接的权力,在上帝创造世界的秩序里,人明显不同于万物,因此,任何个人都没有获得一种基于上帝的特许而成为君王的权力。

从对圣经的研读和思考中,洛克找到了君王和政府行为的边界、权力和逻辑,界定了政府的意义。从历史的流变看,正是洛克先验的思考,人类才终于进入了一个可以通过制度进行约束的政府时代,而不是此前那种无边无际的大君王和大政府主义遮蔽了人的个体尊严与权利的时代。

这样的思考,是真正意义上的荣神益人。不过,我更感兴趣的,是洛克的思维方式,是他深邃的思考如何建立在圣经基础之上,靠着上帝的启示,终于找到了人类生存的方法。

 

 

人高过万物

 

当我面对“人心比万物都诡诈,惟有耶和华鉴察人心”(参看《耶利米书》17:9-10)这句表达时,我掩饰不住盎然的思考兴趣,试图进行一次仿洛克式的理性思考,看看这句圣经中的名言,能把我的思想带到哪里。

人心比万物都诡诈,意指人心或者人性非常幽暗,而且是这个世界上最幽暗的事物。不可能再有比人性更加复杂、更加黑暗的事物了。因此,面对人性,怀疑和深思,是惟一和必须的姿态。休谟写出《人性论》是不是受此影响,不得而知,但后来的中国人张灏写出《幽暗意识与民主传统》,的确让人眼前一亮,可谓幽暗意识思考的一种范式。

人心比万物都诡诈,说明了人心的复杂性,表明人性的智慧程度肯定高过其他事物。人是万物的灵长,自然的奇迹,这是莎士比亚的赞美,是人文主义的滥觞;这也是牛顿的工作,是科学的滥觞。在上帝的秩序里,人是自由的人,是有想象力的人,人不是上帝的木偶,不是上帝的道具,人是值得赞美的,因为人是上帝的作品。爱我身边的人,就意味着我在爱上帝。爱不是口号,而是具体的细节和行为。

人心比万物都诡诈,也说明人比万物都聪明。上帝造人,是要人运用自己的聪明,来管理万物,人是万物的尺度,人给万物命名。人指着一堆高土说,这就是喜马拉雅山,那么这就是喜马拉雅山;人指着一只鸟说,这是鸽子,那么这只鸟就是鸽子。语言来自上帝的恩赐,语言里隐藏着从上帝而来的力量,人类的心灵风景必须通过语言才能得以保存和延续,维特根斯坦的思考、艾略特的诗篇《四个四重奏》,大致与此有关。

 

 

人不是人的尺度

 

人是万物的尺度,谁又是人的尺度呢?我是谁,如果没有一个尺度,我就无法回答。感谢圣经给了一个答案:惟有上帝鉴察人心。曾经读过一句话,说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一个巨大的空洞,只有上帝才能填满它。这句话,据说刻在意大利的某堵墙上。每次看到这句话,我都想起奥康纳的小说《好人难寻》。

惟有上帝鉴察人心,这句话是有前提的。我必须首先相信上帝。如果我不相信,我又会回到问题本身,永远走不出问题,我将被问题困死,直到永远。“敬畏耶和华是知识的开端”(《箴言》1:7),这句话要深思,一旦读懂,你会惊出一身冷汗。

所以我选择相信,这是我的自由。我的身体来自尘土,灵魂来自上帝。这才是人的生命的逻辑,身体回到土地里,但是灵魂飞扬,去到上帝的身边。所以我选择祷告,为了我灵魂的方向,为了我永恒的生命。托克维尔在《论美国的民主》里说,人类信仰上帝,是一种常态的生活,言下之意,不信仰上帝,是一种边缘状态,他的话比较刺耳,但说的是事实。由此,托克维尔将美国的民主制度直接与美国人的基督信仰秩序联系起来思考,他坚定地认为,没有以基督信仰为基础的乡镇自治精神和民情秩序,美国的民主不会出现。

惟有上帝鉴察人心,表明人是万物的尺度,但人不是人的尺度。这是对人的理性能力的边界的陈述,即人在面对人的意义这样重大的命题时,是无知的,也是无力的。人如果意识不到这一点,会走向理性的致命的自负。这大概是哈耶克曾经思考过的问题。

 

 

上帝在意人心

 

那么,谁是人的尺度呢,当然是上帝!这是个终极答案。不过,相关的理解要多向度进行。强调上帝是人的尺度,以此为基础,再强调人是万物的尺度,这才是一个完整的表述。必须防止人类走向背离上帝的错误境地,事实上,人类的行为经常偏执一隅,缺乏整全思考的能力。

布克哈特在《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文化》中谈过相关命题,人文主义兴起之后,的确在很多方面背离了上帝的秩序。这正是现代化的隐忧。但如果人类不强调人是万物的尺度,只强调上帝是人的尺度,则有可能导致这种超验的秩序原则被某些人僭越,人以上帝为名,将人类拖入被奴役的状态。

上帝通过鉴察人心的方式,建立起关于人的尺度,这说明人的内心世界是非常重要的地方,重要到人的内心是上帝的工地,其他的任何力量都无权进入,除了上帝,任何事物对人的内心秩序,只能保持绝对尊重。这才是人本主义的完美解释,任何对个体的人的伤害,都是对人类整体的伤害,这个世界从人开始,到人终结,人是目的,也是方法,是原因,也是结果。思想家爱默生、经济学家阿玛蒂亚•森,尤其是森的《以自由看待发展》,其价值观大概就建立在这样的基础上。胡适理解了这一点,所以他说,争你的自由,就是为国家争自由。

由此,出现了一些普世价值观:既然人的内心是上帝的工地,那么任何人、任何组织,试图管理和践踏人的内心世界,剥夺人的内心的绝对自由权利,就是对上帝的僭越,是对人的良心自由权利的破坏,也是对整个人类的破坏。看看我们身边的生活,轻而易举就能找到例子,所谓的反人类罪,正是基于这样的理解。

 

 

人之高与低

 

此处,要提到伟大的言论自由秩序,因为所有的言论,都出自人的内心。更加重要的解释方式是,只有每个人的言论自由权利得到了维护,每个人才有可能成为真正的人,成为上帝所造之最初的人,历史终结以后的最后之人。众所周知,福山思考过这样的问题。

但是,人的内心并不是一个不受约束的载体,所以要再次强调上帝是鉴察人心的惟一权柄,要相信,我作为一个人,我的内心秩序中任何一个想法和行为,上帝都在暗中查看,我不可失去做人做事的基本原则,要守住上帝给我们立的约,守住十诫,比如不能说谎,不能杀人。这才是人的自由的深邃的意义,自由即自律,这是康德的观点,伟大的自由秩序不是为所欲为,而是有所不为,知道自己不能做什么。

表面上看,这句话是上帝对我们的警戒,是审判,是对我们的约束,但仔细思考,这种警戒和约束里面,还有上帝对我们永不舍弃的爱与救赎。约束和自由、审判与爱、幸福与苦难,在上帝的秩序里,一直如此完美地结合在一起。可以读读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他深刻的小说笔法,就与此有关。

于是,一个普遍的秩序由此慢慢浮现出来:人心比万物都诡诈,惟有上帝鉴察人心;所以这个世界的基本秩序是:人的价值高于万物,但必须低于上帝。我是上帝的孩子,我的位置如此清晰,所以爱人吧,因为人是如此宝贵;所以敬畏上帝吧,因为上帝如此伟大!

 

作者是著名财经作家,诗人,现居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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