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对我这样的人而言是不是一种解脱?而死后我又将面对什么?
文/兆赫
早晨5点半,我本想去小区旁边的草坪散步,却忘记了上次来时是春天,现在已是深秋,草很高,我进不去。于是,我只好在小区的水泥路上,拄着盲杖慢慢地走。之前,我每次都以边上的花坛作为圆心去散步,这次我放弃了这个坐标。结果,在清晨的寂静中,我迷了路。
夕阳那么美,我却无法再看见
想来,我们的人生也是这样。有的人生来就按照父母给他的坐标生活,但那坐标不一定正确;有的人干脆在成长的过程中放弃了自己被定规的坐标,而去寻找远方那片自由的海。
我的父母是教师,我小时候的坐标是他们给我的,他们教会了我所谓的真善美,以及一个盲人要坚强、勇敢之类的生活态度。但是,在成长的过程中,我的内心依然充满挣扎、痛苦和彷徨,有着越来越多难解的困惑。
我先天眼疾,仅有少许残余的视力;然而,这点残余也在我15岁时彻底消失。小时候,我的内心充满了自卑,并有着深深的孤独感。我努力想去接触周围的小朋友,但他们大多时候用异样的眼光将我拒之于千里,而且还被自己的家长告诫,不要跟我在一起玩耍——可能觉得自己的孩子有这样的玩伴很丢人吧。
后来,父母把我送到盲校,周围有很多和我一样的孩子,我们在一起玩耍得很开心。在黄昏的校园里,我的残余视力所看到的夕阳是那么美。但有一天,我发现我眼前的白天与黑夜开始模糊,逐渐变成一片灰色的浓雾,穿过我的少年青年,也许一生都不会散去。
完全失明之初,我每天早上四五点钟就起床,听着清晨的鸟鸣声,闻着清新的空气,我的内心满是悲凉。我喜欢这个时候,因为太阳还没升起,别人和我一样也看不到太阳。我用清晨花草上的露珠洗自己的眼睛,试图用这个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偏方给自己治疗失明,坚持了一段时间毫无用处,就放弃了。
那时放暑假,我每天一个人在家写日记,用盲笔在字板上一下一下地扎着,追问我为什么以这样不堪的方式活着,为什么如此痛苦。死亡对我这样的人而言是不是一种解脱?而死后我又将面对什么?
传统哲学那么好,我却无法活出来
我在学校里发奋学习,终于在17岁那年考上了长春大学特教学院。在国内,它被誉为“残疾人的黄埔军校”。上了大学之后,我所学的中医专业让我更多接触的是中国传统哲学的医道易,让我渴望用一种佛系的淡泊心态去面对人生。
然而,我发现,在与他人的交往中,人性的冲突依然会让我受到伤害;朋友的背叛、恋人的远离,都让我倍感痛苦。让我更痛苦的是,我发现自己身上也有很多诸如自私、傲慢、偏见等问题,且自己根本就不愿也无力去纠正它们。
为什么我所崇尚的传统哲学不能应用于我的人生?为什么人在不同时期因着趋利避害的心理会轻易地改变立场?我认为真理就应该是绝对的,而不像他们说的是相对的。当我在小区迷路的时候,我就想起了那个时候的我,因为在这两种情境之下,我都需要听到一个声音——一个坐标的声音,一个能带我走出迷途的声音。
这个时候,一位在外国语学院的朋友打电话说:“你的痛苦我无法帮你解决,但你可以向耶稣倾诉,他会给你最真实的安慰和真正的平安。”当时,我觉得心里有一股暖流忽然涌入。然而我的理性却很抗拒,因为这与我所受的教育是相违背的。我从来没有做好准备接受一个西方宗教来做我人生的坐标。尽管我抗拒,但我却不由自主地开始每天早上四五点钟就起床,阅读电子版圣经,听赞美诗和尝试着向那一位神祷告。
失丧的我,听见坐标的声音
摩西写道:“耶和华说:‘我要显我一切的恩慈,在你面前经过,宣告我的名。我要恩待谁,就恩待谁;要怜悯谁,就怜悯谁。’”(《出埃及记》33:19)我听了这一段,扪心自问:“为什么他要恩待我?为什么他要怜悯我?”在后面的经文中,我读到,因为这就是他的主权,这就是他对罪人的怜悯与拣选。正如经上所写:“就如上帝从创立世界以前,在基督里拣选了我们,使我们在他面前成为圣洁,无有瑕疵。”(《以弗所书》1:4)所以我成为基督徒是神的预定,而不是我的自由意志,我不是靠着自己的选择而得救的,是神拣选了我,不是我选择了神。在我还没有回转向神,对他仍心存抗拒的时候,他已经先爱了我,等待我的回转。
圣经播放器里反复播放的几首赞美诗让我很感动,其中印象最深的就是《奇异恩典》,里面有一句歌词是这样的:“前我失丧,今被寻回,瞎眼今得看见。”曾经,我是一个被隔绝于主流社会的人,被人看不起,未来也无法拥有健全人应有的生活,这全是因为我看不见。我为此自卑、懦弱、孤独、无助,只能把所有的情绪独自咽下去。然而,这句歌词告诉我,世界上竟然有这样一位神,他能将我寻回,能让我这个看不见的人得以看见。我要是能看见了,我的人生就不同了!我也可以和别人一样,自立于生活之上,而不是在黑暗中迷路。
慢慢地,我发现,这时的清晨再不是完全失明之初悲凉的感觉,总有一股暖流涌入我的内心,使我的内心充满了出人意外的平安喜乐,这是我从小到大从未体会过的。在《约翰福音》第9章,我读到耶稣治好了生来瞎眼的人,有人问耶稣,是这人犯了罪,还是他父母犯了罪呢?耶稣回答说:“也不是这人犯了罪,也不是他父母犯了罪,是要在他身上显出神的作为来。”(《约翰福音》9:3)读到这里,我躲进卫生间里泣不成声。生平第一次,我开始原谅我的人生,想要与之和解,站在人生十字路口彷徨无助的我,终于听到了坐标的声音。
看见真光,却时而落入黑暗
过了一段时间,另一位朋友带我每周六去一个姐妹家学习圣经,她的名字叫Joy,就是喜乐的意思。这个查经小组的名字叫“LFL”(light from Lord),意思是“光从神来”。
通过在小组中的系统学习,我知道了因为亚当、夏娃犯罪,导致了人皆有罪,罪又导致了人和神的隔绝,罪的代价就是死,罪也带来了今世生活的劳苦愁烦。主耶稣是神的儿子,为了我们的罪钉死在十字架上,用忍耐的心宽容了人先时所犯的罪。他复活升天,为我们预备了一个没有痛苦和眼泪的地方;而我们所要做的就是“不要怕,只要信”(参《马可福音》5:36),将自己完全交托给他。
在小组查经的这段时间,我常常咀嚼小组的名字“light from Lord”,我想起圣经里写道:“耶稣又对众人说:‘我是世界的光。跟从我的,就不在黑暗里走,必要得着生命的光。’”(《约翰福音》8:12)既然人生的光是从神而来的,那么眼前的黑暗又算得了什么呢?看不见的我为什么还要犹豫不跟从这光呢?于是,在那年深秋,我受洗归主。
毕业后,我到南京做一个盲人推拿师。本来,我的工作时间安排不由自己,但在那里,我竟然可以每个周日都去聚会,这让我非常感恩。在这间教会,我得到很好的牧养,也感受到了基督徒所显明的神的大爱。
工作两年之后,我尝试自己创业,投入了一定的人力、物力和资金,现实却不尽如人意,让我感觉相当受挫。那时候生意不景气,我又要发几个员工的工资,压力很大。我开始盘算着,如何靠自己去解决眼前的困难,渐渐远离了主;可一旦远离了主,就又陷入到世俗的劳苦愁烦中,心中不再有平安和喜乐。
后来,我不得不一个人工作,压力虽然小了,但心里的孤独感却与日俱增。亲友们都劝我回家乡重新创业,我心里非常挣扎,因为一旦回到家乡,就意味着我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有正常的教会生活。就在我几乎要离弃神的时候,神却没有离弃我,他借着弟兄姐妹来挽回我,让我在那几年的寒冬感到很温暖。我想,我为什么要离开这个温暖的基督之家呢?我为什么要远离这人生的光又重新回到黑暗中去呢?
通过不断地寻求和祷告,我决定留下来。感谢主,靠着对他的仰赖,这两年工作也渐渐走上正轨。目前,我的主要工作除了做盲人按摩外,也在努力地帮助更多的盲人学会推拿。更重要的是,这样的工作能让我很方便地传福音。
看见真光,看见他人的需要
2015年,我在网络上无意间接触到一位肢体,他带我认识了一个专门做盲人福音事工的机构叫“盲福会”,主要是通过网络针对盲人福音事工的服侍。我开始尝试在里面有一些服侍。我们这些盲人基督徒能够借助网络彼此服侍,团契相交,让我觉得特别开心。那年秋天,我开始在网络上通过函授学习神学,通过几年的装备,我觉得自己在真理根基的建造上成长了很多。我也在网络上做过实习讲道,在现实中带过盲人小组的查经。我做过一些不同的工作,但我觉得,能够为主做工,才是我人生最有意义的工作。
大多数盲人从事推拿行业,几乎都是被私人老板所雇佣,很难在周日请假到教会来敬拜神,甚至连周间晚上的小组都很难参加。我深深体会他们面临的难处,但同时又希望他们能够有被教会牧养的机会。我渴望在我所在的教会建立一个周间查经小组,选择一个他们最容易请到假的时间,一起学习圣经,以加倍的爱去关心他们。我给这个尚在祷告筹备中的小组起名叫“看见”。
上大学时,英语老师给我起的英文名字叫Steven,她说这是为真理而死的基督徒司提反的名字。圣经上说,司提反殉道前看见了神的荣耀,又看见耶稣站在神的右边(参《使徒行传》7:55)。圣经还说:“耶稣看见许多的人,就怜悯他们,因为他们困苦流离,如同羊没有牧人一般。”(参《马太福音》9:36)
是的,是神使瞎眼的得看见(参《路加福音》4:18),他看见了我们的需要,就舍己来拯救;我们也当看见别人的需要,为神的缘故去帮助。
我希望,将来能带领更多生活在双重黑暗中的盲人看见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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