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大的“焦虑”来自上帝

一想到有人要来看我,我就焦虑到痛哭失控。

文/苏雪菲

十年前,就读神学第二年的时候,我曾因焦虑症休学半年。

焦虑到痉挛

那时,我对生活感到一种模糊的、整体性的焦虑。无论是学业、未来、家人关系、恋爱关系、教会生活,都无端地让我有压迫感。最严重的时候,情绪躯体化导致我的背部持续痉挛,疼到直不起来。

焦虑症往往也伴随着抑郁,于是,我开始渐渐地失去喜乐。直白地讲,我感觉不到任何正面、积极的情绪。虽然我处在一段相对融洽的恋爱关系当中,仍感觉不到被爱,自然也感觉不到自己爱着什么人。

在那种麻木又痛苦的感觉压制之下,我每天昏睡15小时,醒来依然困倦不已。说不上到底是身体疲倦,还是缺乏心力。总之,每天只能做非常简单的几件事:洗漱、换衣服、吃饭、下楼走一圈。走一圈上来,就立刻要躺下睡一觉,否则眼皮都抬不起来。

无论是祷告、读经、默想,还是读灵修书籍、听赞美诗,都会让我迅速陷入焦虑:好像一块石板突然压在了身上,背部由下至上传来发麻的感觉,颈部和肩部的肌肉瞬间僵硬,动一动就感觉要“落枕”。再加上完全不能接受探访——一想到有人要来看我,我就焦虑到痛哭失控。我基本上隔绝了教会能提供的一切“治疗方法”。

最大的焦虑

我最大的焦虑来自上帝。是的,你没看错,我非常清楚地知道,我最大的焦虑来自上帝。

起初,是因为自己的罪疚感始终得不到妥善地处理。后来,这种焦虑泛化到我不能明白上帝到底怎么看待我。

为什么我会在很小的时候,遭遇来自陌生人的性骚扰?那时候上帝在哪里呢?

我感到他对我充满了要求,却连这种基本的保护都没有做到。

用保罗的话说,我没有“真知道”上帝。我虽然信主第一年就熟读圣经,我通过圣经考试进入神学院,我在神学院成绩也一直不错,但我不是真认识他。我无法通过各种书面材料去真正地了解上帝,特别是当一件具体的事情发生的时候,我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反应。

多年后,我有了孩子,我发现小孩子观察父母是这样的:他把水打翻之后,第一件事是来看我的脸。当他在我的脸上看到的是微笑,他好像松了一口气似的,回头去关心那滩水了。而我把水打翻了去看上帝的脸的时候,我发现我什么也看不见。

重新认识神

许多年后,我在逐渐好起来的过程中,也像很多人一样追问过焦虑和抑郁的原因。

原因当然很多,原生家庭、成长中的各种遭遇。只要是人,一定有过应该被满足却失落的需求,也有过被伤害的经历。但现在,我已经非常确定,找原因并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们需要重新认识上帝。

我第一次有明确的好转,是在见过辅导老师两三次之后。

有一天,我早上起来,读了卢云《心灵爱语》里的一段,不仅没有感到被安慰,反而更痛苦了。他的属灵体验太美好,远超过我所体验的,我为此感到痛苦。

之后我突然意识到,我应该把我对上帝的感觉写下来。

于是我拿出之前实习时用的一个采访本,写下了这些场景:

如果我做错了事情,上帝会很久不理我。

即便我道歉,也不会立刻获得他的原谅。

上帝好像坐在高高的宝座之上,我和他之间隔着成千上万个台阶。每天灵修、祷告,就像在爬台阶。好不容易爬到200层,突然之间,我又掉下去了。抬起头,看到一张模糊的、面无表情的脸。于是,我只好重新开始爬。

我觉得我再也爬不上去了。

……

写到最后,我泪流满面。当我带着这个本子再去见辅导老师的时候,我心里已经清楚地知道,这些是谎言。它们盘踞在我心里,占据我的思想,左右我的感受,让我被困在焦虑里,动弹不得。

我需要像马丁·路德在读《罗马书》的时候受到圣灵感动一样,从这个假的上帝手底下逃脱,和真正的上帝建立关系。我把《这是我的立场》又读了一遍,发现幸运的是我不必为此冒上生命危险,而马丁·路德已经付上代价。我很感激他。

认知行为疗法

后来,我知道辅导老师对我使用的疗法叫做“认知行为疗法”(CBT)。我去买了相关的书籍,了解了这种方法的理论基础和操作方法。有一本《伯恩斯新情绪疗法》,我后来常年推荐给有各种情绪问题的朋友,包括教会的弟兄姐妹。

CBT的要点其实很简单:导致你各种情绪的,并不是事实本身,而是你对事实的认知。举个例子说,早上出门,一泡鸟屎砸到你头上,这是事实。如果你对这个事实的认知是:“太倒霉了,我就知道自己永远这么倒霉。”这个认知就导致你陷入沮丧。

伯恩斯给出的情绪疗法,实际上就是对自己认知的日常反驳。这些认知小到“我就是个倒霉的人”,大到“没有人爱我”“我不值得被爱”,伯恩斯要求我们把它们列成清单,然后在右边一一写上反驳。

读这本书的时候我无比感谢上帝。

如果没有上帝,如果人不是上帝创造的,如果人不是上帝照着他的形象创造,我不知道“我没有价值”这种人生信念要如何反驳。毕竟,每一个信念背后,都是一段复杂而曲折的经历。有人被父母虐待,有人干脆没有父母,有人在亲密关系中遭遇重大背叛,有人遭遇强暴和侮辱,有人年少时自甘堕落长大后追悔莫及。

在最黑暗的经历当中,不但没有人告诉我们“你是有价值的”,甚至可能有无数人不断踩上一脚,让我们相信自己毫无活着的必要。

如果没有上帝,我里面二十多年形成的根深蒂固的认知,怎么可能列一个表格就轻易改变?我每一次见辅导老师,都会列出好几页的单子,写满了我的各种“执念”。有些是对上帝的,有些是对我自己的,有些是对别人的。

这些执念很多都是看起来很正确、很励志。有些甚至能找到圣经的支持。比如:

做事情,要么不做,要么做到最好。

男人就应该照顾女人。

迟到不好。迟到的人都是不具备基本自我管理能力的人。这种人不配得到好结果。

……

然而,它们成了我的专属律法,充满了我的世界,排挤了恩典的空间,令我和我身边的人渐渐地窒息。

恩典连成线

我不想让人以为,焦虑或是抑郁,可以一蹴而就地治愈。

我相信,有时我们会经历突然得医治的神迹,但就我个人的经验而言,神迹更像是日常生活连成的一条线,而不是突然发生的一个点。上帝盼望我透过所有不好的事情,包括我的焦虑症,也包括我无法释怀的童年时遭遇陌生人性骚扰的事情,让我更加认识他,乃至“真知道”他。我对此深信不疑。

这需要时间,有时候要遇上一些事情,触发一些会痛的记忆。

然后我变得更宽广。

有一天,我和两个孩子一起看小猪佩奇。佩奇在泥坑里跳,泥巴溅起来,弄得乔治一身都是泥,乔治放声大哭。两个人脏兮兮地回家,踩脏了地板。佩奇说:“啊哦!”看到两个泥猪和一堆泥脚印的猪爸爸只惊讶了短短一秒钟,就立刻笑开花,说:“哈哈,不过是些泥而已。”然后全家人就一起去跳泥坑了,“哈哈哈哈”地一直笑到整集结束。

那个能听到天父爸爸说“不过是些泥而已”的孩子,也会一样从哭变笑,找回喜乐,融入更大的欢乐里。在那欢乐里有赞美,因为总有一天,“神要擦去他们一切的眼泪,不再有死亡,也不再有悲哀、哭号、疼痛,因为以前的事都过去了”(《启示录》21:4)。

刊于《海外校园》146期

(图片来自 https://pixabay.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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