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下半场,焦虑如浮云 / 罗以

摄影 / 沈子谦

我所惧怕的许多事,其实尚未发生,而这竟耗费了我大半精力,让我怕得只剩半条命、半口气了。我拼命扛着昨天的失败、今天的压力、明天的隐忧。能不焦虑吗?

文 / 罗 以

无计出愁城

半夜醒来睡不着,开始忧虑。昨晚我在小组分享得太糟糕,会不会误导新来的人?白天的工作会议上,领导再次强调,教师绝对不准在学生面前发牢骚,不准传递任何负面信息。而我课上举的某个例子会不会被误解为负面信息,被学生中的信息员投诉?女儿早饭又是只吃了几口,放学回来跟我说:“班里同学传我和某某好,我好像真的有点儿喜欢他哎!”天哪,这副营养不良的苍白样子,数学常考30分,要是再弄个早恋绯闻出来……崩溃啊!

放寒假了,原指望尽快回北方老家去跟老人们当面说说福音。可是一夜之间,陡然增添了多少新冠病毒感染者,各地防疫政策升级,未成行。若我的骨肉至亲还没有信主就……想来真是可怕!工作、生活、服侍,似乎都成了一堵墙,将我困入愁城!

主日听道回来,女儿很舒服地歪在后车座上,说:“妈妈我给你读读我最新写的故事吧。”我说:“好。”女儿开始充满深情地朗读她写的那些堆砌辞藻的唯美古风传奇。午后阳光透过车窗环绕着我,出奇地温暖!女儿的文字和声线里的那份少女的纤秾情愫,于我,既熟悉,又恍如隔世。我在她这般年纪,不也在苹果树下遐想浪漫未来,书写轻盈文字吗?阳光从创世之初,到我的苹果树那个年代,再到今天,是一样地温暖,为什么我却活成这般模样?哭了一路……

20岁的时候,我以为到了30岁应该因而立而能从容;30未立时,我想40不惑,到那时应该可以从容了;到了40岁又想,50都知天命了,还焦虑个啥!但生活证明,每一个“想当然”其实都是相当难!焦虑是没有年龄界碑的,只是因年龄不同内容上有差别罢了。

答案在风中

这半年,看了3场电影。貌似题材、类型、风格差异很大,却都围绕着同一个主题——焦虑,且都试图给出解决的出路。

《掬水月在手》中的叶嘉莹,遭遇了战争离乱、丈夫系狱、女儿突然去世的打击;《心灵奇旅》里的角色22号,找不到生活的意义;《送你一朵小红花》里的男女主角刚成少年即患脑癌。

他们何以纾困?

叶嘉莹的多年好友讲述说:叶女去世后不久,他们在学术会议上重逢,叶嘉莹眼圈微一红,就过去了,什么话也没有说。这样大的痛苦,只眼圈一红!无疑是当众的隐忍,自然有背后的嚎啕,实在是常情。最终她是遁入优美的古诗词,在讲学授徒中找到意义,在古人的酸甜苦辣中找到共情,又在平仄韵律的吟哦中令情绪舒展开来。像历代文人一样,叶嘉莹在审美中获得了一定程度的自我解脱。

《心灵奇旅》暗示了一种活在当下的碎片式救赎。一心成名的乐手乔带领在彼岸世界丧到底的灵魂22号来到人间,22号发现人间也没有那么糟糕,看树叶被风吹落,品尝一块披萨,在地铁里驻足听流浪歌手弹唱,人生竟然也挺有滋味。美好就是珍惜当下每一刻!

《送你一朵小红花》中的癌症病人们,正值青春年华,重病袭来,全家都惶惶不可终日。最后,小姑娘、大姑娘都走了,剩下各自悲伤的两个父亲,一个很洋气,一个很土气,不同的躯壳,同样的悲凉!该怎样解释这仿佛大雾弥漫的生存焦虑和死亡悲伤?导演安排男主角独自去青海湖边。在那里,旷野间走过一群画着小红花的白色羊,那是男女主角约定再相会的记号。在那里,茕茕孑立的男主角看见一个神秘的平行时空,全然美好,绝无病痛、死亡和哀伤,他和她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有文化的人遁入审美,没文化的人用力活在当下,生病快死的人寄情于平行时空……总之,电影都给出了一个解脱的法子。

回归寻古道

焦虑真能就此被除掉吗?不,多半是回避掉了。

审美救赎只能是文人士大夫阶层的出路。儒释道的理论装备使他们避开尖锐逼仄的人生痛楚,文艺修养领他们侧身于诗情画意中陶情。“掬水月在手,弄香花满衣”(参唐朝诗人于良史的《春山夜月》),这是生者活下来的出路。前提是把死者完全归零,等于不曾存在过。

22号的当下解脱则完全是脆弱的碎片,随时可能被死亡的黑洞吸走。当瘟疫或意外袭来,人无法安身立命,树叶、披萨、地铁卖唱的乐趣,瞬间就荡然无存了。现实中,一个罹癌晚期做最后挣扎的病人问:我就要走了,请现在就告诉我平行时空在哪里?我该怎么抵达?导演你教教我。导演怎么回答?

所有答案只是回避、转移。其实,焦虑症源起何处,就应在何处寻找解答。

重读《创世记》,可知一切焦虑之源与解药都记载在第一卷书里。

人类患上焦虑源于始祖在撒旦诱惑下吃了伊甸园里那只悦目的分别善恶果。上帝已经说——你吃的日子必定死(参《创世记》2:17)。人的许多焦虑都隐隐地来源于对死亡的焦虑。担心丢工作,担心生病,担心遭遇车祸,担心家人未信福音不得永生……都是担心死亡的突然造访;而生的意义困扰也同样是因为死之坚固、生之脆弱!

若人未曾回到伊甸园的现场,很难明白焦虑的起因。“女人的后裔”耶稣基督要击伤撒旦的头,将人从必死中释放出来。人若未曾在基督的福音里脱离死亡的毒钩,也很难解决这种本体性的生存焦虑。当初,始祖焦虑于赤裸,扯了无花果树叶遮羞。人类迄今找到的审美解脱、活在当下、平行时空、甚至外星人,也不过是一片一片风吹吹就坏的无花果树叶,难以为恃!

起而践行之

摄影 / 沈子谦

明白解决途径,就能不再焦虑吗?

不,我已学了这些,知道昨日已过,明日不在自己手中,熟背“一天的难处一天当就够了”(参《马太福音》6:34),却依然愚蠢地任凭自己活在懊悔、忧愁、恐惧中,这是我常有之态。

有人说,真理不能改变生命,唯有运用真理才能改变生命!信哉斯言!

回到我自己的生活中,我所惧怕的许多事,其实尚未发生,而这竟耗费了我大半精力,让我怕得只剩半条命、半口气了。我拼命扛着昨天的失败、今天的压力、明天的隐忧。能不焦虑吗?

那么如何不怕呢?有一次,听曾霖芳前辈讲道。他年迈齿缺,说话漏风,用浓重的湖南口音提到一节经文:“你们要将一切的忧虑卸给上帝,因为他顾念你们。”(《彼得前书》5:7)

不知何故,这熟悉的经文竟时时萦绕耳边。我想,既然有上帝顾念,我总还有不怕不焦虑的事吧,干脆写出来!比如:今天我不为穿着焦虑,不愁没饭吃,不怕下雨没伞打……一一历数,竟然一页纸还写不完。诗人注目于花香水月这些自然之物都可以自遣,我注目于上帝的恩典,怎能不释然安息呢?

圣经中反复教导圣徒相通的重要性,而这恰是我比较难突破的。虽然出身于农民家庭,一旦入了知识阶层的门,竟也染上自矜之病,以为我的难处你们不懂,或解决不了,又何必说与你们听呢?再说,人家的难处比我还大,又何必叫人徒增烦恼?这样看问题,也就封闭了恩典流溢的管道,使自己成了孤岛。

正如圣经所说:“有人攻胜孤身一人,若有二人便能敌挡他;三股合成的绳子不容易折断。”(《传道书》4:12)为避免独自陷入恐惧幻想,最好常在同路人中间。即便自己不倾诉,也可听他人倾诉;即便自己不读经,也能听他人读经;即便自己不赞美,却也能在赞美声中脱落重担,轻装前行……

还有几天我就49岁了。这把年纪,真的没时间浪掷。古人云:坐而论道,起而行之。趁着尚有今日,赶快起来,在行动中把焦虑撇到爪哇国乌有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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