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曾是辽阔的大地

 

 

 

文/金思德

 

 

 

童年时的故乡是非常辽阔的。

父母是那里的拓荒者。之所以为拓荒者,纯粹是由于一场中国历史的荒谬,里面有永远说不清的故事。然而这场波及到塔克拉玛干沙漠的荒谬,却也有幸使我的生命从人迹尚未到达的地方开始,踏上了一个似乎颇合逻辑的起跑点。

故乡,一望无垠的戈壁滩。当天边出现彩虹时,我曾多少次想走到它的尽头,细看一下那使我精神恍惚的半圆光圈。但每次走到筋疲力尽准备回头时,原野依旧是广袤千里。很难想像,这方干燥的土地也曾经是大海的故乡,星转辰移、天迁地变,大海已去了那遥远的异乡。虽然岁月已经久远,大海却留下了不灭的足迹,由于海水迁移时的冲刷,造就了这里的平坦和广阔,那曾与海浪嬉戏的鹅卵石遍布在这里的每一寸土地,精心地点缀着它们的家园。盛夏,在阳光的照射下,它们斑斑点点编织了一张彩色的地毯,与蔚蓝的天空相辉映;严冬,当雪花儿纷纷落下之后,它又披上了一件银裳,那耀眼的白雪,会使我忘记其他色彩。在它的背后,有一条横贯东西的天山山脉。在我家门前,有一条清澈的小溪,滋润着溪边的百物。有点遗憾的是,尽管这条山脉的走势同它的名字一样壮观,它却未能使大海迷恋于此,收留住她那颗远行的心。我常常在想:如果大海还留在这里,那就更美了。多少年来,虽然饱受风吹雨打,这里的鹅卵石却依然保持着丰韵的身姿,似向过往的牧民述说她对大海执着的爱情。难道大海真的忘记了痴情的卵石?她还一直期待着大海再次亲吻她那细嫩的面颊。

这里也有生机盎然的生命。晚秋,它送走了南飞的大雁,那在空中翱翔的候鸟们,排成整齐的一字形阵列,它们想划破长空,还是想驱散白云?早春,它又迎来了百鸟的歌唱,歌声唤醒了沉睡的大地,消融了皑皑白雪,这时你随处可找到野地中千奇百怪的花草,尽管她们羞涩的不善于表达自己,但你会发现她们引以自豪的并非是她们娇艳的体态,而是那勇于抵抗严寒酷暑的强劲!有时你也会遇见一只野兔在你脚前跃过,或一只山羊奔入你的视野。我想到了圣经中的挪亚方舟,是否挪亚一家也曾漂泊此地?这只野兔和山羊的祖先,是否也曾在这只船上避开了洪水的泛滥?

这片辽阔的大地构成了我童年的乐园,这里没有都市中五彩缤纷的霓虹灯,却有另一种更亲近自然的绚烂。我在这里躲避了让人窒息的喧闹和拥挤,得以渡过一个遐意的童年。然而这里也不是一个世外桃源,它像整个世界一样在变化着。在我上中学时,铁路修到了这里,列车的汽笛打破了宁静。不久,我也离开了,像大海一样离开了那片鹅卵石。激烈的商业竞争已使人们的心不像从前那样纯朴可爱,那条溪流早已消声匿迹。昔日漫漫“丝绸之路”被“钢铁之路”彻底摧毁,古人对塞外苍茫“西出阳关无故人”的慨叹早已成了杞人忧天。最牵挂我心的是,当年在这里安居乐业的山羊和野兔,现在他们在哪里?那习惯于原野的花卉,你们在哪里开放?

我悲叹世界的辽阔和美好是这样的脆弱,现在看来,昔日的绚丽仅仅是昙花一现的海市蜃楼。我问自己,该不该在心灵上,从更高一个层次追寻一种永恒的辽阔呢?

 

本文由伦敦中华基督教会国语堂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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