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永恒——从《孙权的故事》看生命的意义

 

 

 

文/夏维东

 

 

 

“微笑着/走向墓场/那里/升起一轮太阳”——志明《上帝的垂顾》(代为题记)

《孙权的故事》与其说是小说,还不如说是一个人的心灵忏悔录。

孙权是个极普通的现代人,川流不息的人潮中任何一个人都可能是孙权。我们曾经有过也许现在仍然有孙权的梦想:做个诗人、文学家什么的,或者实际一点,下海经商开公司发大财……我们曾经经历或者将要经历孙权同样的经历:恋爱、失败、挣扎……甚至连他的心情我们也是那样熟悉:苦闷、孤独、恐惧与无助,你敢说你没有这样的体会吗?

世界变化太快了,所谓的不朽“纯属虚构”。曾几何时,孙权所在的那个民风朴素的城市,一夜之间像是经历了一场仓促的政变,什么都变了,快得似闪烁的幻影,人心也随着失控的惯性身不由己地旋转起来。

孙权自小的愿望是做个诗人,事实上他已经小有名气了,不乏崇拜者,比如她的女友小丽和某某编辑。但在澎湃汹涌的商潮中,艺术狗屎都不如(除非艺术本身也成为一种赚钱的手段或工具)。没人再把孙权这个诗人当回事。发财梦落空的农民嘲笑他是“写屎的”;曾经崇拜过孙权的编辑因其交不出三千块钱的出版费而毫不掩饰表现自己的轻蔑;势利的门卫只认识大款,将孙权拒之门外。外人如此,亲人亦如此  父母亲眼中只有偶而寄些美元回来、在美国研究癌症的长子,对于孙权只有摇头叹息的份儿。

孙权所受到的挫折感是可以想像的,他意识到自己的诗再也没人愿意读了,更可怕的是,他根本不会写诗了。这是必然的,当生活不再是诗的时候,诗在哪里?近来,我翻阅过不少国内的文学杂志,悲哀地发现再也找不到北岛、舒婷。一向以纯文学为宗旨的《上海文学》诗歌栏里,竟清一色是流行歌词式的“诗”,还美其名曰“城市歌谣”。怪不了编辑,也怪不了诗人,因为他们都要吃饭。孙权是个严肃的诗人,他不愿附庸。理想失落之后的孙权心头一片茫然,不知何去何从。他不想做生意还是做了,因为无事可做;他不想去卡拉OK歌舞厅还是去了,因为无处可去  连家他都不想回;他不想堕落还是堕落了,因为无法高尚。他还能期待什么呢?“戈多”不存在也永远不会来,面对他的只有生活这张冷酷的脸。

家庭的温情没有了,建立在商业利益和酒肉饭菜上的友情更是靠不住。张良和马志这两个朋友先后或明或暗打着他恋人小丽的歪主意;风险一来,张良就逃之夭夭,撇下孙权挨骂、挨打……孙权觉得他自己真是一无所有,连与小丽之间的爱情都不相信了,他对小丽只有肉欲,渴望用性满足来填补空虚,可是事后又对自己的堕落深恶痛绝。“反省”没多久又照做不误,如此恶性循环。性无法使他摆脱痛苦,他唯一信得过的只有酒了  在那种迷迷糊糊的状态中可以暂时忘记世间的一切,像死了一般沉沉睡去。他成了一个快要变成甲虫的多余人。

可是连酒这个精神的麻醉剂也背叛他了,使他陷入人世间最大的罪中  酒精的作用让他帮马志杀死了张良。为了驱走心头无边无际的死亡阴影,他竟一头扎进黄色杂志里去寻找刺激,成了性想像狂和手淫狂。最后,他被马志这个唯一的朋友像垃圾一样扔到公安局手里。(其实,张良之死马志至少有一半责任)。至此,孙权已经“弹尽粮绝”了。

入狱后,孙权感到自己连狗都不如,这时,小丽的爱情成了他唯一的精神依托。然而,小丽也终于背叛了他。孙权的心彻底地幻灭了,他唯一的选择就是等死,他活着纯粹是生理意义上的新陈代谢,可以预见的必然结局就是走向坟墓。回首往事,一切都显得那么可笑,做了百万富翁又怎样?得了诺贝尔奖又怎样?米兰.昆德拉在其小说《不朽》中把人世的“永恒”嘲笑个底朝天。人所能带走的只有死亡。死亡与罪恶是在一起的,“罪的代价便是死”。(圣经语)

我们每个人都活在罪中。作家北村用孙权的羊角风象征着人类潜在而不时发作的罪性,小说中有不少寓意深刻的场景  人在犯罪之后看起来不像人,而像一个鬼。孙权不承认自己有病,其实是说他不是唯一的病人。他深信每个人都有他这种病,只不过暂时没在人前显露出来而已。所以他拒绝向人认罪,并且委屈地说:“他们总是定我的罪”。另一方面他又不否认自己有罪,他不愿用伪证获得出狱的机会。在律师、马志和小丽眼中,他成了不可理喻的人。

没人理解他。即使在作爱的时候也仍然排遣不了痛彻骨髓的孤独。诗离他远去,亲人离他远去,恋人离他远去……梦想一个又一个破灭,就像他吐出的一个又一个空心烟圈,了无痕迹。只有罪如影随形,罪折磨着他,使他痛苦和恐惧,而这又无形中加重了他的孤独。他快要被这个纠缠不清的怪圈吞噬了。

从人的角度来看,孙权绝对不是什么“坏人”  如果把每个人心中的罪都罗列出来:贪财、仇恨、恶念、凶杀、奸淫、苟合、偷盗、妄证、诽谤……(详见〈马太福音〉15章19节其中详尽列举了人的各种罪恶)“好人”这个概念纯粹成了一个失却座标的名词。孙权有良知,人若没良知,也就没有痛苦了。良知在感觉痛苦的同时,更渴望摆脱痛苦。摆脱痛苦的唯一途径就是把罪洗净,心灵才能获得自由。那么,谁能拯救孙权呢?

没有人。人没有那个能力也没有那个权柄。世上的贤达圣人先驱还少吗?拯救了谁?一种人永远成不了另一种人的救星。川端康成、芥川龙之芥自杀了;海明威自杀了;茨威格自杀了;顾城、车前子自杀了;尼采疯了……这些人不正是精神领域的探索者吗?可他们最终连自己也救不了,只得以结束生命的方式去结束痛苦。结局太残酷了,难道生命的意义仅仅在于体验死亡吗?

不是,当然不是!生命的目的和意义恰恰在于复活已经死亡的那部分东西  人的神性,神性是罪性的终结。寻找失落的神性就是寻找神,和神和好。孙权是幸运的,在他肉体生命行将结束之前,他从《圣经》里找到了神。当他读完〈约翰福音〉时,情不自禁地泪流满面。那位至高者,那位圣洁者对他说:我也不定你的罪,去吧!从此不要再犯罪了。以前孙权苦苦寻找,但又摸不着的那一位终于清清楚楚进入他心里。刹那间,捆绑孙权所有的束缚都松开了,罪被洗干净了,孙权获得了新的生命,一种超越世俗的生命。死亡的恐惧烟消云散,对虚幻之物患得患失的痛苦与绝望不复存在,心中只有安祥和喜乐。他开始理解为什么刘弟兄蹲监十年仍能从心底唱出快乐和感恩的歌。一度曾度日如年的孙权,从获救的那刻起,便觉得哪怕是过一天一小时,都应该是有意义的。

孙权从自身的体验中悟出,如果没信神,那就白白做了一个人。他清楚地看到饥渴的人布满全地,可世间却找不到一块可以安歇的绿洲。北村的另一部小说《还乡》中,男主角宋代就没有孙权那么幸运了。漂泊多年,心神疲惫的宋代希望能回到过去寻找失落的激情与梦想,可过去早就死了,连一声叹息都听不到。他找不到永生,只好选择了永死,他在遗书中令人心碎地说:我走遍大地,你们知道我需要多大的地方吗?就墓穴那么大。

北村小说中的主角大多是知识分子,不是哲学家就是诗人(尤以后者居多)。这些人对痛苦比常人有着更敏锐的感觉。他们的结局总是两个极端:获救或者沦落。也许有的读者会觉得千篇一律,太乏味了。可是,果真有第三种可能存在吗?

没有,除非是自己骗自己,就像马志说的那样:我知道活着没啥意思,过一天是一天,今天有工作我就去做,让事情淹没我。可是这样能骗到几时呢?当死亡的黑幕拉下,便是无穷的黑暗了。像马志这样“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人比比皆是。我给国内的朋友、同学打电话,那边总是说:“还行,混呗,还能怎样?”、“就那么回事,瞎忙活”……诸如此类。慢慢地,我不敢给他们打电话了。我怕听到那些话,我为他们难过,也为自己难过,我不知道怎样才能使他们考虑一下明天。

孙权,“这个王城的无业游民、诗人、失败的经理、笨拙的杀人犯、碌碌无为的年轻人”,因找到神而发现了生命的真谛。其实道理很简单,谁都懂,就看你去不去想;方法更简单,只要你敞开心扉,让神走进去  祂一直在等你,寻找你。从〈创世记〉开始神就不停地呼救着迷途的羔羊,一直到〈启示录〉他还“在门外敲门”。(启3:20)

好了,It’s your turn!(轮到你了!)

 

作者是安徽人,作家,现于美国新泽西州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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