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夏娃
周五早上,我刚到公司,行政部的墨西哥裔女同事劳拉,怒气冲冲地闯进我的办公室,开口就飙脏话:“你X妈的混蛋,竟敢向老板告我状,谁给你的狗胆?你X妈的神经搭错了!”与此同时,我手忙脚乱地打开手机录音:“麻烦你对着录音机继续讲,也好留个证据。”
此时,隔壁办公室的同事都跑来看发生了什么事,劳拉只好骂骂咧咧地走了。
冲突的起源
其实,冲突只是起源于一件小事。我们是个位于洛杉矶的私人小公司,总共就二十来个员工。我们在美国东岸也有不少客户。由于时差的缘故,每天早上一到8点,东岸的客户们便迫不及待地打电话进来。
与项目有关的人员因为经常晚上加班,他们一般要9点后才进办公室。早上8点到9点之间,往往只有两三个人在办公室。而负责接电话的劳拉经常迟到,不仅迟到,有时还会躲进厕所刷牙洗脸。这样一来,我一大早就得替她变成接线生。
一开始,我还委婉地跟劳拉沟通,希望她能准时到办公室。但是我不管人事,又不是经理,我的话对她没什么作用。我干脆向人事部告状,人事部对她的迟到行为记了一次过。之后她为了赶时间,在上班途中出了一次小车祸,车头撞了个小坑,脑门缝了两针。
从此,再没人敢要求她准时上班了。她就继续迟到,尤其在老板出差期间,特别严重。
可是我看不惯:“才进公司一年都不到的小白,现在就这样,以后还了得?!”于是我开始想办法治她迟到的毛病:每当我早上接了什么电话,就会把通话内容通过电邮发给相关部门,同时抄送劳拉。言下之意是告诉她,我帮她做了她份内的事。
原本想,多抄送几次,她就会感到羞愧,改过自新。没想到抄送了几次之后,她不仅不羞愧,还开始不耐烦了,回邮件质问我:为什么老是抄送她,如果行政部漏接电话,其他部门的人就该帮忙接电话,有什么好抄送的?!
我一听就光火了,反过来问她,如果她不迟到,不在上班时间去厕所刷牙洗脸,哪会整天漏接电话?但她还是不买账,继续狡辩说,没有人一到办公室就马上开始干活,还不都先喝喝咖啡聊聊天,甚至看看新闻什么的才开工。为什么我就盯住她一个人,连她上个厕所都得管。
在电邮里这么来来回回,我实在懒得再跟她纠缠,周四下班前直接把邮件抄送了正在出差的老板和人事部,让他们解决矛盾。这就引发了周五一早劳拉的“大爆发”。
她住贫民窟!
当然人事部马上找我们分别谈话。人事部的李大姐是个不信主但心地善良的香港人。门一关上,她就把我劈头盖脸一通骂:
“你这把年纪了,跟个二十才出头的小女生一般见识?你知道劳拉住哪里吗?她住洛杉矶市中心附近的贫民窟!你没住过这种房子,不知道有多辛苦!那种地方,每家都是鸽子笼。尤其墨西哥人,往往都是跟亲戚拼租,七七八八一堆大人,可能还要再加上好几个孩子住一起,每天吵到半夜,不得安生。早上一大家子人排队上一个厕所。等个把小时也不一定轮得到。”
“我们办公室的厕所,早晨又没人用。我早就知道劳拉偷偷摸摸在厕所刷牙洗脸。我也早就跟老板私下说过了。用的是他的水,他的电,工资是他发,他都睁只眼闭只眼,你着什么急?”
“我等会去训劳拉。但你也从她的角度想想。她其实也挺努力的。虽然早上迟到,但她晚上都会晚走,把早上的时间补上。你每天5点一到就下班了。你帮她接两个电话,就接呗。这么丁点大的公司,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何必搞得鸡飞狗跳?”
“上次因为你抱怨她迟到,她已经被警告过一次了。这次你这么一告状,肯定又是一个警告。三次警告就要被开除了。她又不像你,有学历,有经验,上哪都能找到工作。她这么个高中毕业生,有个坐办公室的稳定工作就不错了。难道还真要因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把个好好的女孩子赶上大街。你说她心里能不恨你吗?”
被李大姐吼完,我一下子瘪了。心里嘀咕着,我也没那么老呀,干嘛说我“这把年纪”嘛?但是其他的话,我还真是反驳不了。幸好接下来就是周末,可以回家喘口气。
私心胜过爱心
整个周末我都很丧气。原本雄赳赳气昂昂,以为自己告状是“替天行道”,没想到结果却当了个大恶人。本想甩甩头,忘记这件不愉快的事情,但是圣灵不放过我,非要我静下来反思:上帝要在这件事上教我什么?
很快的,一件件往事从记忆中浮起。小学时,我打扫卫生,看见同学的桌子里许多垃圾,我把垃圾装了一塑料袋,送到他家,交给他妈妈,让她好好教育孩子注意个人卫生。
中学时,班主任病了,一个小组长跟组员们凑钱买了水果糕点,去医院看老师。因为医院对探视病人有人数限制,小组长就让个别组员不去探视。这些组员向我这个班干部诉苦,我听了义愤填膺。立刻带领这些组员,堵在那个小组长家门口,硬是把那些人已经交了的份子钱要了回来。
长大以后,我更是练就一双“火眼金睛”,无论跟什么人打交道,对方的缺点,我都一目了然。有时候我憋在心里不说,还有的时候忍不住,就主动提供一些苦口的良药,逆耳的忠言。还因此沾沾自喜,因为我凭着爱心说了诚实话。
但回头重温我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没有找到爱心,却找到许多私心。
说起来是帮助劳拉改掉迟到的毛病,但如果我不必替她接电话,我又怎么会在乎她是不是迟到呢?如果真要为她治病,又何必闹得众人皆知?而且我老觉得别人有毛病,常常看不惯这个,看不惯那个,这本身不也是一种毛病吗?
上帝又没让我当大法官,我凭什么评判这个,论断那个?我又不是全知的上帝,我只能看到表面,看不到背后的隐情。就算我什么都能看到,谁又能保证我的判断标准就是正确的?比如同样的问题,如果在自己身上就只是个刺,在别人身上就是梁木。(参《马太福音》7:3)如果我迟到,那是因为堵车没办法。如果劳拉迟到,那肯定是偷懒,故意的。
邪恶的优越感
不仅如此,我还常拿人家的缺点跟自己的优点比。比方说,我常数落我先生太落后,跟不上科技的发展,连个脸书都不会用。却不去想,我比他差的地方有很多,连换个灯泡都费劲,他都没嫌弃我笨手笨脚。
不仅看不惯是种病,其实从一开始就不该看!
之所以那么喜欢盯着别人的缺点,归根结底还是出于骄傲,把自己当成了正义的化身。用别人的不义,彰显自己的义——看!那个弟兄还是团契组长呢,家里一有事情就不来查经,而我连选课都避开聚会的时间,硬是把课都选在周六,为主奉献我的周末;那个姊妹才单身几年啊,就那么急吼吼的,好像嫁不出去了一样,而我结婚前单身了那么多年,还不是一样好好地靠主站立?
这一个个事例突然把我惊醒:我怎么跟那个在圣殿里祷告的法利赛人那么像呢?若不是劳拉给我这么大的羞辱,我都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多么没有恩慈,多么令人憎恶的人。
而且,信主时间越久,我越来越难以察觉自己的自义,越来越忘记我没有资格在任何人面前居高临下。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上帝所赐,没有一样不是他的恩典。
如果他让我生在一个破碎的家庭,父母冷酷,没有给我受教育的机会,我没有学习和工作的能力,我又会变成什么样子?这么一想,我还有什么可值得骄傲的?
我不由长叹一口气:“主啊,怜悯我这个罪人!治死深深隐藏在我里面那根深蒂固的邪恶的优越感!让我从此不敢再轻看任何一个‘劳拉’。”
我已不当大法官
周末很快过去,周一晚上我去小组查经,发现新组员玛丽又没出席。
玛丽一个月前开始参加我们小组。第一次来她就连连吐苦水。她是单亲妈妈,一个人拉扯3个孩子。打一份半职的工,入不敷出,平时什么都不舍得买。她今年已经五十几岁,转眼就要过生日,但从未有人给她办过生日派对,送过一份生日礼物。
第二周,我们动用了所有剩余的小组活动经费,给玛丽开了个隆重的生日派对。姊妹们又另外带来各种精美礼物。大家团团围住玛丽,按手祷告,求上帝打开天上的粮仓,上尖下流地祝福她。她激动地热泪盈眶,说连她的婚礼都没这么精彩。但之后,她就再没来参加过小组了。
此刻,我心里那个大法官的鼻孔又不屑一顾地抬了起来:“哼,有些人来教会不就是为了得些好处吗?得完了就拍拍屁股走人。”但我猛然想起劳拉,以及我在主面前的祷告,立刻狠狠地斥责里面的老我:“你给我闭嘴!有多远死多远,从此不许再开口!”
聚会结束后,我打电话问候玛丽。玛丽兴高采烈地向我描述,上帝怎样即刻听了我们的祷告,为她开了天上的粮仓。她已找到第二份工作,有了第二份收入。只是上班时间跟我们小组冲突,所以她去参加了另一个在周内聚会的小组查经。
挂了电话,我心情雀跃,忍不住赞叹:“主啊,感谢你!幸亏我已不当大法官,否则我怎能看见你是这么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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