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范学德
亲爱的校友,若不是那个古旧的福音,我们也许永远不会相识。那天你我相会在共同的母校,我同你及其他几个研究生们一起谈了三四个小时的福音。就这样,我们彼此认识了。告别时你说我们相识是缘份,我说是天意。相互看了看对方,我们笑了。
在讲耶稣的时候,我就在众人之中注意到了你。你的目光流露出真诚和朴实,还有忧虑。你才二十多岁,不该有这许多的忧虑。
同你漫步在母校时才知道你是一位作家。十二岁那年,你一下子就在从省里到国际的少儿征文中得了七项大奖,了不起。你把出版不久的你的作品集送给了我,并在扉页上写下两行字:“千淘万滤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得金。”你的书我拜读了,我想了解你。
你笔下的那个呼唤“孩子,回来啊!”的母亲,那个悲伤地感到属于她的地方总是不多了的老人,那喃喃自语“天啊,天,天!”的汉子,以及知道活不过今天了的那个文人,这些形像都使我感受到了一种东西,它的名字是忧虑。不知它是不是你心意的流露,但我的确感受如此。
我的校友,想起你的时候我常问:忧虑是什么呢?
忧虑是环绕着精神天地的一团愁云,是浸透了情绪的一池苦水,是绷紧着思虑之弦的一把弯弓。自荀子以后,中国的贤哲常用“喜怒哀乐”这四个字解说情,的确很有道理。“喜怒哀乐”之中,处处见忧虑。少女靠向情郎胸怀前的那一刹那,忧虑是喜乐时挥不去的一点点犹豫和担心。愤怒时,在胸中翻腾的怒涛上有一只起起伏伏的伤心小船,它的名字叫忧虑。哀痛的人退入了心灵的大漠荒野,忧虑与他为伴,化为孤独、空虚和荒谬。
忧虑是惆怅,是恍惚,但不止是心情的一时惆怅和恍惚。忧虑包含了无奈与叹息,但它不仅仅是那个无病也呻吟的林妹妹在葬花时具有的说不明的一腔无奈,也不仅仅是辛弃疾笔下的那个不识愁滋味的美少男在独上高楼时发出的一声叹息。忧虑是什么呢?母亲蹲在炉台边,为揭不开锅盖而发愁时,忧虑写在慈母紧锁的双眉上。父亲因放心不下生前生后事,而咽不下最后一口气时,他看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线目光。
随手翻开案头上的《词源》,它解释说,忧虑,忧愁顾虑。而《现代汉语词典》的解释则是:忧虑,忧愁担心。这些界定都很有道理,平时我也就是这么想的,可是今天我却认为忧虑比那还要多些。
有一首流传了几千年的诗篇,诗人摩西对上帝祈祷说:“我们的岁月在你震怒下缩短了;我们的生命像一声叹息消逝了。我们一生的年岁不过七十,强壮的可能到八十;但所得的只能是劳苦愁烦;生命转瞬即逝,我们都要成为过去。”默想这圣诗,我的思虑辗转于人心和上帝之间,于是我明白了:原来忧虑与人心相关,和上帝相连。
在诗人想象的世界中,石有灵气,云有深意,水有柔情。但它们都没有心。唯有人有心。人有了心,就有了忧虑。
人是在心中忧虑的。没有心的木头是不会忧虑的。孟老夫子说:“心之官则思”,思则有忧虑。思虑把人拽回过去,他看到逝去的过去有种种的不完美,不如意,不遂心。思虑把人送到未来,人看到前面有种种的不确定,不可能,不知道。于是人就如陶渊明所说的那样了:“每每多忧虑”。
虽然人“每每多忧虑”,但忧虑却不能仅仅归结于一种感情或者情绪,它比感情或者情绪深多了,它是人存在的基本境况。无论生老还是病死,人都与忧虑纠缠在一起,想分都分不开。最可怕的是,人这个会思虑的存在,他本身是一个有限的存在,并且他知道自己是一个有限的存在,且生存在一个他无法想象的浩瀚的宇宙中。若无上帝,人在宇宙间根本就找不到一个立足点,等待着他的是正在向他走来的毁灭,且是彻底的毁灭。面对如此残酷的命运,叫人如何能不忧虑?
上下四方谓之宇,古往今来谓之宙。可谓大矣,可谓久矣。虽然宇宙如此广大久远,但人却找不到一个小小的地方把他那颗小小的心轻轻地放下,他能不忧虑吗?人是如此自信,他自以为心已经稳稳地放妥了,风起时他却发现,天哪,我的心竟悬在半空中!
忧虑是人的存在。在死亡面前,忧虑是人苦涩的一笑。孩子在商场里找不到妈妈时,忧虑是她用泪水浸透的焦急。忧虑是一段未了情,少女锁上了眉头,寡妇闭上了双眼。忧虑是智者在思之时挥不去的烦,是仁人在爱之中解不开的苦。与苏东坡话中秋,忧虑是千古共此寒月,百代同度凉秋。随屈大夫上下求索,忧虑是天苍苍,水茫茫,路漫漫。陪王之焕登黄鹤楼,忧虑是青山外,还有青山;白云上,飘着白云。学曾子三省吾心,忧虑是不实,不顺,不定,不明,不满。
这样想来,朋友,我明白了你现在和我过去的忧虑,因为心中没有上帝。想靠自己,靠不住。上帝在我们身边,可我们又不愿意去依靠他。于是,无奈化入了叹息之中,无聊成了对未来的真实恐惧。
你说你去过教堂,但还是信不了。也许是教堂里的烛光太轻,担不起你那沉沉的忧虑。也许是你的忧虑太重,压得你抬不起头来看那明烛红火。虽然你在教堂中感受到了某种不同的东西,但你还下不了决心把你的忧虑放在耶稣的肩上。耶稣呼唤你,你却把头扭过去了。
于是你失望地走了,走在你的忧虑中。
将近二十年前,一个忧虑的青年人也走进了那个教堂。他看到了一群喜悦的普通人在那里欢庆圣诞节。他不明白耶稣怎么能这样地吸引他们的心。于是他走了,继续在他拒绝了上帝的世界中生活。在那个世界中,黑暗是真实的,光明变为一线希望。这希望好像是残灯一盏,你眼睁睁地看着灯火快灭了,偏又起风了。
那个青年就是我。二十年前的我和你的年龄相仿,在母校中也留下了困惑和忧虑。后来耶稣卸下了我心头的忧虑,每当看到天上的飞鸟和野地的小花,我就听到了耶稣在对我说:“不要忧虑。”于是我的心就放下了。
我亲爱的校友,这是我的心愿:我渴望你有我心中的耶稣,却不要有我那二十年的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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