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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我的三位妈妈 / 末伏

 

文 / 末伏

 

这世上有3位女性,我叫她们妈妈。一位是生养我的母亲,一位是我的继母,还有一位是我丈夫的母亲。

我的亲娘已不在世,而今继母年过七旬,婆婆九十多岁,都是老人家了。

 

1

我母亲过世时66岁,肝癌。过程艰难,实在不忍回忆。那段日子,我和先生常常跪求天父,拿走母亲的疾病,赐她健康余生。但上帝没有听我们的祷告。

如果上帝所赐的一切都是好的,那么他从我父亲身边带走我妈,也应该是极好的。这实在太难懂。

我母亲性格内向悲观,说话直,不懂逢迎,不善交际,遇事没主意。在工作上被不公正对待,也就只会哭。她身体一直不好,38岁就退休在家,虽然常年就医,因着有医保和丰厚的退休金,不仅没给家庭增添经济负担,还贡献不小。

我母亲一辈子没少遭罪,三十几岁做了开胸手术,切出一个鸭梨一般大的肿瘤,良性,捡回一条命。后来又切除了胆囊、阑尾。再后来,得了类风湿性关节炎,疼得实在熬不住,乱吃药,吃坏了肝脏。她明明是医务工作者,却不懂如何照顾自己。

其实,她也不太懂如何照顾我和弟弟,还有我爸。她时常忧伤,做啥都没心思,后来身体愈加不行了,就更是力不从心。她从不管我和弟弟的学习,一来自顾不暇,二来她认为那是学校的事。她做饭不好吃,也不愿改进。逼得我们要自己动手,以至于后来,我和弟弟都很热爱做美食。

母亲自小离家,无人照拂。我常听她说,我爷爷奶奶对她像亲闺女一样好。这世上谁送给过她一根针,她都记着。我爸爸也是因着妈妈太实在,性格软弱,又体弱多病,就格外怜惜容让她。

我记忆中的很多细节,都是母亲焦躁不安的样子,是她软弱委屈的脸庞。她这一生,从内心到身体,从工作到生活,都太不容易。母亲是在病逝前两年信主受洗的,是我把福音带给我的父母,幸好他们不抵挡。

 

2

母亲卧病十年,我父亲服侍她十年,直到送她回天家。爱情对他们那一代人来说,就是细碎繁复的日常,诸如喂一口饭,递一杯水,帮她洗一把澡,换洗一件病衣……我母亲在最后的那段日子,脾气特别暴躁,父亲毫无怨言,一味隐忍。看着老父亲忙忙碌碌的背影,鬓边白发增多,我特别心疼。

母亲知道自己来日无多,就为父亲选了一个接替她的老伴儿,跟父亲交代后事。

母亲病逝后,父亲再婚。娶了母亲为他建议的新妻。

我的继母,寡居多年,比我母亲小两岁。她健康、开朗,有思想、有主见,做事有板有眼;她学习能力强,爱把所学分享他人;她对食物有要求,尽量避免重油高糖,却从不浪费;她穿衣服也很讲究款式、颜色,却从不奢华;她有不少好朋友,每次外出总会记挂她要好的姐妹们,不忘记为她们带礼物。

继母几乎补足了母亲所有的缺点。我也很喜欢吃她包的饺子,做的面食。最重要的是,我们有同样的信仰。

他们婚后,我和丈夫抱着周岁的小儿,一家三口第一次回家陪他们一起过春节,便遇见继母跟父亲针锋相对。用我父亲的话说,生母与他相守数十年,从未顶过嘴。而父亲无论在单位还是在家,都说一不二。

我产后抑郁尚未完全恢复,又遇上这么一幕,心都被扎漏了。年节过后,我们又回到南方,“老父亲不如意的晚年生活”便定格成了我心中的雷。那不是简单的爱莫能助。

 

3

后来,我们曾邀请老两口到南方游玩小住。有天一起查经,我被恩感,便跟继母说,我想有一个什么样的妈妈。我是把心上纠缠数年的肺腑之言一股脑哭诉给她听。我发现,别人是否能听得见改得掉是一回事,我是否可以放下重担是另一回事。打那以后,我心里的忧伤减轻了一半。

今年,又接二老来小住,发现他们在言语上已少磕绊了,但二位的作息时间还是如常,继母是一位牧者,从早到晚诸事繁忙。年近八旬的老父亲还是要在明亮的灯光下睡前半宿,等凌晨四五点钟,他起床读书时,继母正睡得香甜。一天到晚,基本还是老父亲操持家务,买菜烧饭。

这回,我们又有一次家庭及好朋友间的聚会,是父亲主持的。他的发言诚恳而有力,处处引用圣经教导,跟数年前判若两人。他检讨自己脾气不好,早年是对我母亲,而今是对继母。还叮嘱我,不要继承他的坏脾气,要平静安稳,像主的样式。父亲为我们祷告。

不日,父亲随弟弟和弟妹先回老家,转一天,我单独送继母去机场,赶往另一个城市。我帮她买好行李票,托运了行李,换好登机牌,送她去到安检口。我看出继母有些许紧张,才忽然意识到,素日能干的她也是一位老人家了,虽然常常出门,但独自远行怕是不多。

我重新审视了眼前这位老太太,她小个子、圆身材、腰杆笔直,收拾得整齐利落,我就是常常因着她的干练而忽视了她的年纪。如果她是强势的,我父亲也应该不弱,两人磕磕绊绊,走到今天,真是上帝的眷顾。

望着她走进安检那健康而勇敢的背影,我在心里喊了一声妈妈,她自然是没有听见的。于是,我心里的另一半重担,也放下了。

 

4

再来说说我婆婆。我公公过世早,留下婆婆寡居数十年。5年前,我先生接婆婆来跟我们同住,而今婆婆90岁。

婆婆驾到第一天,一进门,她就给我深深鞠了一躬,我上前一把抱住老太太,娘俩哭做一团。那是我第二次见到她。我读懂了,她是打算从此寄人篱下,交托生死了。她眼里的世界怕是太过凄凉,不知道她都经历了些什么,让我好不辛酸。她带来一个破编织袋,装着几件衣裳,再没有别的什么。

从来到我家第一日,我先生就跟婆婆言明,在这个家里,她会被孝顺,但不是一家之长。果不其然,婆婆素来有自己的生存法则,脾气倔强,主意正。大字不识一个,却凡事爱批评,好指点。她能把人气得生无可恋,自己却该吃吃,该睡睡。

有一次,我忘记关顶柜的门,一起身,磕了头,满眼冒金星,我婆婆见了竟开心得哈哈大笑。我顿时欲哭无泪。

有一天,我问婆婆:“我喊了您5年的妈妈,您知道我叫啥名字么?”婆婆一仰脖,说:“我啥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这话把我给气乐了。她是毫无恶意,只是对自己没要求。活着就爱享享福,身体一不舒服就嚷着想死。做人真实,无公害啦,那就好好养着吧。不能想她有丁点儿改变。

5年来,婆婆就像个无知且不受教的孩子。一部电视剧翻来覆去看了5年,也不知道究竟讲了个啥故事。我对她好,为她缝补洗衣、理发洗澡,带她遛弯儿,她就开心;我忙起来,无暇顾及她,她就懊恼。

自从婆婆来了,我们一家人就再没有一起去旅行。每天从早到晚,都是她的身影和指教,我的生活变得无比碎片。

 

5

前几日,闺蜜的父亲病逝,她叮嘱我,多陪陪老爸,言下之意是陪一日少一日了。可我和父亲不在一个城市,我们带着年迈的婆婆和年幼的儿子,实在鞭长莫及。唉!人生无奈,有时候连做些简单行动都那么不容易。

我依然怀念母亲,即便她有再多不是,只要她是生养我的那个人就足够了。虽然她不懂怎么爱我,但我知道她心疼我,牵挂我,尤其是我离开家乡,不能常常在她身边的时候。每次通电话她都哭。她想念我的时候,多半也是在恼恨自己命运不济,养了女儿,却不在身边。

人实在有限,在3位老人之间,我做不到纯全正直的爱。

透过上帝的爱,我扪心自问,才看见了自己的偏私。觉得老父亲好不容易送走久病的老伴儿,总该是要歇歇,却紧接着又开始服侍继母。只因疼惜老爸,便总爱盯着继母的短处。其实,他们二人的生活,我看见的不足万分之一,我也实在不可以要求她变成我想要的样子。人如果只能在私欲里打转,这世界便永无宁日。

“父母在,不远游。”这话特别戳痛我的心。是我不好。在母亲有生之年,没有多陪伴在她身旁。而今父亲健在,我还是不能服侍左右。

 

6

走过了这些年,因着心中至高之处有安慰,总还是有平安的。上帝把我们放在各自的位置,绝不会错。

若没有继母,父亲不会有今天的成长。安舒的内心远胜过暂时享乐的肉体。父亲一向勤勉,闲不住,不愿别人服侍他,恐怕只有在他不能动的时候才愿意。这样想,服侍人总比被服侍强。

因着父亲爱读圣言,生命被逐渐更新了,我才恍然悟到,原来一切种种,天父都有美意。在天父的次序里,男人是头,头不被建造,何以看顾家庭,爱护妻儿?何以能有日去与天父交账?或许,这就是他从我父亲身边带走我母亲的原因之一?不知道,测不透。但上帝总是好的,当笃信。日子总要慢慢过,慢慢看到最后,我相信必有欢欣。

婆婆呢,已经老眼昏花。她比我还能吃,却怎么也吃不胖。腰弯成一个问号,走路跌跌撞撞。我每天对着这张傻乎乎却又真实灿烂的笑脸,心里就只剩下一片怜惜。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焦虑和纠结都不在了。

我知道,这个老太太是上帝派来建造、打磨和祝福我们的。这份来自天父的深爱,叫我无法形容,也无以为报。就趁着老婆婆还健在,好好疼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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