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迹天涯

 

 

 

文/晓虹

 

 

 

美好的日子刚过不久,就传来晴天霹雳的消息……

我在一个美丽的春天来到美国。初来时的激动和欢欣真是无法用语言表达。我从小就喜欢看书,不知不觉中,“浪迹天涯,四海为家”的渴望像热气球似的在心里不断膨胀。当先生被UCLA(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电机系录取为博士后的消息传来,我欢喜雀跃。而当我自己走下飞机,真真实实地踏在美国的土地上时,虽也涌起一波莫名的惆怅,但随即便被喜悦所淹没。

游览了美丽的校园,迷人的海滩和那繁华的大商场,先生又忙他的实验去了。不会开车,英文又不怎么熟练的我能干些什么呢?除了去听听成人英文班,唯一吸引我的是UCLA东亚图书馆。我几乎真的像饿汉扑在面包上那样如饥似渴地翻阅着来自国内的各种文艺杂志和书籍。可这精神的滋润带来的快感维持不久,又被长长的叹息所替代。我不远千里来到美国难道只是为了整日埋头于一堆文学书刊吗?

听说打工是了解美国社会的一个很好途径,心想,何不去试试?顺便可积攒云游四方的旅费。于是,我开始在Panda Express(一家快餐连锁店)做分菜员。Counter helper的滋味不是好受的,被人呼来唤去,指手划脚。用餐高峰时,柜台前排起长龙,有的顾客还挑精拣瘦,一再要求更换菜样,动作稍慢便告状到经理那里,说我怠慢他们。心慌意乱中,算钱的机器又按错了一个键,机器锁住了,又得请经理拿钥匙来打开。这时,经理眼中流露出的不屑与鄙视真让我恨不得夺门而逃。

我在国内是一家颇有名气的少儿出版社的编辑,优越的工作环境和受人尊敬的地位一直令我沾沾自喜,与作者的关系也非常良好。临出国前的年度“好作品”奖评选中,我编发的稿子有好几篇获奖,骄傲之情溢于言表。由于工作的性质,经常参加笔会、组稿活动,自然免不了在舞场上转悠,在卡拉OK前高歌。这样的生活与眼前戴着油腻腻的围兜在柜台前忙得团团转的打工妹形象真是天壤之别。在国内工作游刃有余,到海外,连一台计帐器都不会操作,那一种落寞和灰心压得我脸上几乎失去了笑容。

记得顾客告我状的那天,正好是礼拜六。第二天是礼拜天,先生带我去教会。其实来美国后的第三天,先生就把我带到了这所华人教会里的一对夫妇家中,参加他们的查经小组。当时一方面时差在作怪,更因为听不惯那些基督徒开口闭口地“我是罪人”“哈利路亚”等等,回家后狠狠地数落了先生一顿,责备他到美国后失掉了原有的自信,稀里糊涂地去参加这种宗教活动。但是教会里的弟兄姐妹却事事关心着我们:借车给先生去考驾照,带我们到中国城买菜,又不断邀请我们参加教会举办的各种布道会、联欢会……碍着情面,我们也去礼拜天的主日崇拜,但心中没有感动。但是,这一个主日,当诗班唱起一首美妙的圣歌时,我的眼泪忽然哗哗地直掉下来。我根本没想到自己会哭,手袋里也没预备纸巾。可那一刻,真由不得我自己,我只能把脸埋在双膝中,任泪水倾泻而出。我仿佛感觉到有一双温暖的大手正抚摸着我说:“孩子,我会收拾起你每一滴眼泪。有我在,你别怕”。我清清楚楚地知道,这正是那些基督徒所说的“圣灵”悄悄地进入了我心。

查经小组的弟兄姐妹不断为我祷告,求神赐给我一份合适的工作,求神亲自把喜乐和平安注入我心中。不久以后,我便得到了UCLApre-school(幼儿园)里的工作。与一群活泼可爱的小朋友为伴,我也似乎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

这时,我冷静地回想来美国前前后后的经历,渐渐体会到,我来到此地决不是偶然的。只有置身这块完全陌生的土地,全新的环境,才能把我昔日的优越感和自傲剥夺一空,让我完完全全地看清:自己是多么渺小,过去那一点点所谓的成功又算得了什么?而且,上帝要让我知晓,跳舞和唱卡拉OK带来的欢乐是何其短暂,只有信靠他,才能获得真正的、永久的平安和喜乐。

但是,美好的日子刚过不久,我妈妈患癌症的消息传来。于我,不啻是晴天霹雳,我顿时傻了眼。我是父母的独女,当初机场挥泪告别,大有此去不知何日能重逢之感。现在妈妈即将住院开刀,而作为他们唯一的孩子,我却无法在她身边亲自服侍照料,那一种酸楚和内疚好似虫子一般吞噬着我的心。进而我联想到今后的漫漫人生旅途,与父母天隔一方带来的多重离愁和相思……

我不时跟先生发牢骚说,就因为他的入美签证是J-1(访问学者),而我是J-2(访问学者配偶签证),导致我不便回国照顾妈妈。还问他今后学成想不想回国?或将来退休后想不想回国?这位老实人也被我弄得很不耐烦。而我自己则陷入无法自拔的伤痛之中。晚上躺在床上一想起将来父母年老力衰,我却不能随时膝下承欢,便会默默地淌眼泪。卅岁还不到的我已经担忧卅年以后可能发生的事了。我不由感叹,活着真累啊!甚至想到现在若有一场大病或一次意外将我的生命夺去,倒也是一件好事,至少再也用不着为生活操心了。

这时,团契里的一位姐妹无意之中告诉我,她在国内的母亲因为信了耶稣基督,从一个沉溺于儿女情长的伤感妈妈变成了乐观开朗、对生活充满信心的开心果。我听了好羡慕呀!心想,这位姐妹的情况与我颇为相似,也是独女。于是,我就试着祷告,并且请团契和教会里的弟兄姐妹一同祷告。一个月后,来了家信,说手术很顺利,现正在化疗阶段。接着,一次越洋电话中,妈妈欣喜地告诉我,一位素不相识的姐妹向她传耶稣基督的福音,她马上就接受了,现在感到生活大有意义。

我那位理性很强,整日埋头于实验室的先生不久也随我信了主。而且在我忧郁伤感的痼疾重犯时提醒我:“不要忘记,你是一个信主的人。”

走笔至此,我不能不想起这样一段话:“我观看你指头所造的天,并你所陈设的月亮星宿,便说,人算什么,你竟顾念他?世人算什么,你竟眷顾他?你叫他比天使微小一点,并赐他荣耀尊贵为冠冕。”这是圣经《诗篇》第8篇里的金句。

从小做梦浪迹天涯的我,从此不再向往在这尘世四处流浪了,因为我已经踏上了一条世上最美好的路。

 

作者来自上海,现在美国洛杉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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