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的时候

 

 

 

 

文/学德

 

 

 

一

 

今日清晨，在故乡，是良宵，大年三十。

坐在开往芝加哥的早班列车上，看着身前身后的美国人，我想家了。我想起了年迈的老母亲，我的好姐姐好兄弟，想起了群山环绕的故乡：山下的那条小河，想起了过年－－春节。

过年了。过年了。想着，想着，我闭上了湿润的双眼，任泪水悄悄流下。

这是个不该想家的日子，一个该被忘记的节日。在这清洁整齐的芝加哥街头，看不到一点节日的气氛，看不见那红红的春联，红红的灯笼，看不见那喊着笑着跑着跳着在各家各户串来串去的小孩子，和他们那被北国寒风吹得红通通的笑脸。在匆匆走来走去的白人黑人中，我看不见我的亲人。我的亲人在中国，中国在大洋的那边。

美国，日历上没春节。春节，不是白人黑人的节日。

可我，化为骨灰也是中国人哪，怎能忘了过年！

小年一到，大年就近了。过小年前，要大扫除。八九岁的我，头上蒙个破毛巾，拿个长长的扫帚，东一下，西一下地扫，真好玩。藏在墙角的灰尘，统统被赶出来了，屋子，一下亮了，心，也亮了。

人渐渐长大。年年还大扫除，但那份喜悦却消失了。默默地注视着自己的心灵，里头的灰尘越积越厚，越扫越多了，我不得不问我的心哪，你的黑暗有多深？

问自己，我问得心寒，意冷，情悲切。问苍天，苍天在上，无语。我茫然了。

但我还是要问。问，我是谁？问，我的心你为什么这么黑暗？

 

 

二

 

过年的时候，人祈祷盼望平安。

那是哪一年，记不准了。只记得独自一人拖着疲惫的身心从美国回家过年。太累了。我只想在亲人温暖的目光中，让那刚刚受过摧残的心，不再流泪，不再流血。

三个小侄女，把我轻轻地拽到一边，打开一卷年画让我看，画是她们用攒下的零花钱买的。“你得先闭上眼睛。”好吧。“睁开。”啊！么可爱的年画：几个胖胖的小男孩，正在戏水。胖乎乎的笑脸，笑开了春花朵朵，笑起了春风阵阵。

小侄女们又命令我闭上眼睛，睁开再闭上，再睁开。我不敢再看了。一张接一张的年画，画的是天真烂漫的小男孩。

哥哥和弟弟的孩子们中，只一个男孩。于是，就连几个小女孩也盼望她们能再有个小弟弟。她们盼哪，盼了好多年，终于盼到了个小弟弟－－我的儿子。又盼了两年多，才亲眼看见了回国探亲的小弟弟。她们亲他，抱他，给他买好吃的，领他四处玩，问他想不想大姐姐，喜不喜欢小姐姐。她们告诉他，他的家，在中国。

今日，她们思念的小弟弟在天涯。昨天，他还问，爸，什么是过年？他不懂得为什么中国人那么盼过年。过年，为什么要回家。初一，为什么要说“过年好”。

是啊，回家，寻找的是什么？是归属与接纳？还是爱？也许，是平安，是安宁。也许，什么也不是。回家就因她是家。

是啊，过年不能不说“过年好”，那是幸福的盼望，那是祈求平安。多么希望岁岁平安，可为什么我愿落空，梦成幻，心碎，意冷？人哪，你怎么活得这么累，这么苦，这么烦？

人生可曾有平安？平安，是什么？我问贤哲，智者不语；我问青山，青山苍苍；我问绿水，绿水悠悠，是歌唱，是低吟，还是哭泣，我听不明白。

直到那一天，听到他对我说“凡劳苦担重担的人，可以到我这里来，我就使你们得安息。”蓦然回首，我看见，耶稣爱我，为我死在十字架上。奔向耶稣，我心灵，得安宁。

 

 

三

 

过年的时候，是想家的时候。

想家时，不能不想起慈爱的老母亲。年迈的妈妈啊，你现在是看着大家包饺子，还是和儿孙们一起吃年夜饭？妈妈，你正在挂念在美国的儿孙吧？儿也在想你。

妈，儿谢谢你。你的养育之恩，终生不忘。靠着爸爸每月挣的四十块钱，你竟能把我们姐妹兄弟六人拉扯大！儿想像不了你心头经历的艰难，从懂事起，儿没见你哭过。为了你的儿女们不饿死，妈，你暗暗地落了多少眼泪，那令你心酸心碎的泪？

妈妈，儿此刻又想起了去年回国探亲离开家门的那一天。那天我说妈你不要送我，我说，妈，儿对不起你，这次回来没能天天在家陪你。为了传福音，儿一次次离开家门。妈你笑着说孩子你走吧，好好照顾我的孙子。你扶着拐杖，走到了院外。你要看着儿离去。看着你的儿子和孙子孙女一步步离开家，离开家乡，离开家国。

妈，儿不忍心说，你老了，走这么几步，你就流汗了。妈，你多保重啊！我还会回来看你的。

可是我不知道啊，再回来时，是否还能见到我的妈妈。

妈，儿曾作过许不孝的事。但感谢上帝，他救了我，并使孩儿做了一件真正孝顺母亲的事，在妈妈你白发苍苍时把福音传给了你。感谢上帝，他倾听了孩儿的苦苦祈祷，你的心归向了耶稣。妈妈，你知道吗？羊羊－－你那五岁的小孙孙，他虽只见过你两次，但他爱你，想你，夜沉时，他常常为你－－他的好奶奶祷告。

慈爱的上帝，求你待我的老母亲，保佑她平安。

 

 

四

 

想起了过年，就忘不了回家，就盼着回家。

少年时，不知愁滋味。只是奇怪，在外地工作的爸爸，为什么不回家过年？原来，十几年间，爸爸回不了家，只是为了挣几个加班费，好养家糊口。后来，大姐大学毕业了，在外地工作。远隔着山山水水，年复一年，她赶着回家过年。然后，是二姐。再然后，是我。年年岁末，急急忙忙地赶火车，赶汽车，赶在初一前，回家过年。

直到听爸爸妈妈高兴地说“回来啦累不？”累，真累。不，不累。到家了，过年了，累也是甜的。

年年回家。直到那年1992，再也无法赶回家过年。从那年起，整整七年。七年了，即使在梦中，也回不了过年时的家。

哪年哪日，我能再回家过年？可那时的家，还会是原来的那个家吗？不想了，不敢再想了。

望着飘来飘去的白云，踏着绵绵无际的白雪，我这颗思家的心哪，你在何处漫游，又在哪里停住？那道不尽的乡情乡怨乡愁，能卷入白云，还是融入白雪？

多年来，好像一只孤舟，在碧海中漂泊。长在乡村，渴望到大城市中见见世面；城里不新鲜了，出国；在国外漂泊，累了，又渴望回家。漂泊，不断地漂泊。我的生命之舟哟，你要漂到何方？

茫茫宇宙，浩浩人海，那使我心灵安宁的永恒家园在哪里？我寻找，苦苦地寻找。

我曾相信：漂泊，是人的宿命；绝望，是生命的尽头。但今日，我不再流浪，不再绝望。我找到了耶稣－－我的上帝，我回家了。家真好。上帝的慈爱目光，是我永恒的家园。

 

 

五

 

思过年，最忆全家大团圆。

全家人坐在一起包饺子，吃年夜饭。全家人坐在一起谈家常话，守夜，全家人乐融融，彼此道一声：“过年好！过年好！”全家人，在一起，一个也不少。但愿人长久，岁岁团圆。

死亡为什么来得那么快，那么无情？以往，总觉得死亡是他人的事，如今，刚入中年，就看到了亲人一个个离自己去。舅舅去世了，姨姨去世了，直到一天，父亲也去世了。父亲走了，从此，全家团圆，成了一个永圆不了的梦。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人哪，你为什么偏偏执着地追求着团圆？

上帝啊，我感谢你，你拉着我的手走过的一段段路程，使我不得不信：人生的尽头，不是永恒的灭亡。尘世上的别离，不是天人永别。团圆，不是难圆的梦。信你的人，得永生。

今日，异国的三十清晨，故乡的三十深夜。我要祷告，奉耶稣的名祷告。慈爱的天父，我想念我的亲人，我想念我的骨肉同胞。求你用你的慈爱怜悯他们，呼召他们成为你的儿女。天父啊，虽然今年过年的时候，我无法和亲人团圆，但我等待那一天，我们在天堂相见，永不分离。

 

作者来自山东，现在美国伊利诺州。着有《我为什么不愿成为基督徒》是海外校园丛书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