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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霞姐/巫恩霓

 
 
 
 
文/巫恩霓
 
 
 
阿霞是我过去的同事,是个出名的母夜叉。她四十多岁,从越南来,个儿瘦高,脸长得很像台湾作家三毛。她很凶,常瞪着大眼骂人。因此大家都不太喜欢她,甚至怕她。
有一天,她请我们几个同事周六去她家玩,说是庆祝她结婚一周年。大家都奇怪她怎么会请我们。大家对她的身世倒有些好奇,只知她去年嫁了一个美国人,怀过一个孩子又没了下文。于是大家聚在一起商量着去的事情。我和她关系挺别扭,正思忖要去不去的时候,阿霞出现了,粗声粗气地说:“你们要来就来,不许带东西,我什么都有。”
到了那天上午,我们来到她家,她正满头大汗地炸春卷。她家后院早己预备好一大桌食物。她的先生罗伯特,一个矮墩精干的老头,正里外张罗着。
客人慢慢来多了,几乎全是美国人。男女老少,有人进餐,有人和着音乐跳舞。阿霞换了件漂亮的衣服,来到人群中,边挥手边大声讲了些什么,我没听清。人们也似乎不注意她,只管交谈、吃东西。
到了下午,我们想走,阿霞叫我们不忙走。她把我们带进客厅,讲起她的故事来。她只身一人从越南来美国,从海上到难民营,她中过枪击,又遇见鬼魂,可谓大难不死。她正讲得起劲儿,客厅又来了些人,于是她带我们退到卧室。这回我实在想走,另一个同事也一样。正当我们互相暗示想溜走时,阿霞忽然转过身来盯住我们说:“彩云,莉莉,你们谁也不许走,在这陪陪我。你们知道吗?今天你们能来,我心里有多高与!平时我冒犯了你们,请你们原谅。你们会瞧不起我是越南难民吗?”我们连连摇头。
“其实我是道地的中国人,我就怕大家不把我当同胞。你们都是我的姐妹啊!”她喝了点酒,脸红红地接着说:“你们问我怎么结婚这么晚?我年轻时在越南有一个男朋友叫阿明,我们好了许多年了。后来他要出国去,到他亲戚那谋求发展。临别时我送他很远。边走边流泪。他说:‘别伤心,我就是到了天边,你都在我身边,你永远是我的。’他说他赚到钱就回来和我结婚。我一直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天边。接下来我天天盼望着他回来,等啊等啊,直到有一天,我弟弟的一个朋友从香港回来,他对我弟弟说:‘叫你姐不要等阿明哥了,阿明哥的小孩都十几岁了。’”
说到这里,阿霞的身子颤动了一下。“什么誓言都是假的,我也是一样,我曾发誓这辈子不结婚了,可是去年和罗伯特成了家。可惜我的爱全给阿明带走了,再也回不来了。”她又喝了口酒,同事们抢过她的杯子来。她又说:“我结婚后怀了一个孩子,当时多开心啊!但医生检查后,发现这孩子有问题,可能是我年龄太大了。我不愿再做进一步的检查,求医生帮助我,我一定要生下这个孩子来。后来孩子他自己掉掉了。”
说到这里,阿霞停了下来。我不知怎么安慰她,我想,原来她有这么些痛苦经历,这是我们过去从不知道的,难怪她有时感到压抑而发脾气了。再看阿霞,她的眼泪正一颗颗往下掉。我的心一阵阵酸楚,不由得悲从中来。为了她、也为了自己,更为了那爱的美梦的消失,我哭泣了。
时间过去好几年了,阿霞姐的故事在我心中挥之不去。我想起一首歌:“我们总是在错误的地方去寻找爱,就这样用尽了我们的一生……”诗歌接下去是:“当找到了耶稣基督,才找到我们爱的归宿。”我找到了,可阿霞姐呢?我很想邀请她来听福音,可在那次派对以后不久,我就离开了我们一起工作的公司,后来公司也搬了,阿霞等人的地址电话我也找不到了。
回想和她共事时,我反感她,排斥她,直到参加了她的派对,那天,我和她的心意相通了,一直存在着的隔阂也化解了。我看到了她强硬外表下的另一面,也看到她直率、热情、不虚伪的优点。幸好我去参加了她的派对并留下来听了她的故事,不然我会一直不了解她、不喜欢她。想起我在美国这么多年,倒是她给我的印象最深。我惭愧,因我爱心欠缺,使得她至今仍可能迷失在人生的路上。
阿霞姐啊,我一定要找到你。
 
作者现居美国西雅图,会计专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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