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微风抚过,花海里由远而近荡来片片轻涟,仿佛震颤的电磁波掠过周身,往昔亲历过的那份感伤和期待的幸福,如潮水般重新将我淹没。
文/王晓丹
已是深秋时分,而美国南部的奥克拉荷马州的气候依然十分和暖。往年这时候早已是枯枝瑟缩,落叶纷呈,今年不但树上的枝叶依然繁茂,而且色彩异常丰富,青绿,金黄,深红……交叠成一副绚丽多彩的图画,景色十分迷人。
说真的,我已经很久没有闲情注意户外的风景了。自从有了两个孩子,日子忽然变得忙碌仓促起来,似乎每一分钟都在打仗。交战的对方不知是孩子还是自己,亦或都不是,只是那样一份没头没脑,无边无际扑面而来的琐碎情绪。
也只有在夜深人静,孩子们都已熟睡的时候,偶而瞥见镜中自己的影像,才会坐下来,幽幽地发一阵小呆。忆起从前岁月,很是怀疑那个长发当风,心怀无数奇思异想的女孩子,是否在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过。即便是这样发呆的时刻也是少之又少,太多琐事已把我生命的空间填得满满。
如果不是那个深秋的上午,偶然撞见那幅撩人的图画,也许我至今仍然迷失在永无止境的琐碎里不可自拔。
那天早晨,阳光格外明丽。我在送孩子上幼儿园返家的路上,经过一大片牧场。不知什么时候,这牧场上已不再生长着青绿色的牧草,而是开出一片无边无际、金黄灿烂的野花来。这小小的黄色的野花,一朵接一朵漫天遍野地开过去,汇成一片浩瀚的海洋,在明丽的阳光下闪着耀眼的金光。
我忍不住将车停在路旁,不顾一切地扑进花丛里。那一份惊喜,仿佛又回到年少时代,在一个雨季的早晨,啪嗒啪嗒踩着隔夜的雨水,去树林里寻找五片花瓣的丁香。因为听人说过,丁香通常是四瓣的,如果找到五片花瓣的丁香,就找到了幸福。也许世上根本就不存在五片花瓣的丁香,反正我是从来没有找到过。那么幸福呢?我想是有的,孑身一人躲在寻找时的那份淡淡的感伤和浓浓的期待里,让自己一颗心沉浸在遥远而清丽的遐想中,这本身就是一种幸福啊!不是吗?
一阵微风抚过,花海里由远而近荡来片片轻涟,仿佛震颤的电磁波掠过周身,往昔亲历过的那份感伤和期待的幸福,如潮水般重新将我淹没。
我凝神注目着眼前这小小的黄花,外表的形状像一朵缩小了尺寸的向日葵,中间有一圈黑色的盘蕊,像一只充满好奇的眼睛,凝眸回望着我。这花若有灵,定会疑惑:眼前这痴人,何以将一腔心事托付给我这一朵太过普通的小花?
“Hello!”(“您好”)
我吓一跳,竟没有察觉到附近有人!
我回转身来,看见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妇人立在我身后,手里捧着一架微型照相机。
“真是太美了!”她惊叹道。
“是啊,这花真是很美!”我应声附和。
“不仅仅是这花,你站在花里,花衬托着你和你淡蓝色的毛衣,真是一幅妙不可言的图画!我拍了照,你不介意吗?”
“不……”我有些难为情地笑起来。
“啊,刚才那张照片一定非常好!”她又接着说,“其实,我昨天已经来过了,拍了不少花的照片,可是总觉得似乎缺点什么,所以今天又来。碰上你,好像完全了,不缺了。”
“是吗?如果站在这花丛中的,是一位天真烂漫的女孩子,也许更好,你说呢?”我不知自己为什么说出这样的话,也许是内心深处的那份自厌,总觉得现在的自己远不及从前那个灵慧的女孩。
“哦,不。”老妇人否定我的话,说,“任何一个阶段的生命都是美好的。春天盛开的蓓蕾固然娇艳,但这深秋里绽放的花朵不是同样蓬勃美丽吗?就像这一大片‘黑眼睛的苏珊’!”
“黑眼睛的苏珊”!我第一次知道这种花的名字叫“黑眼睛的苏珊”,多么有趣的一个名字!在西方人的审美中,东方人的黑头发和黑眼睛都是被归入美的行列的。而这一朵在美国西部原野上热烈绽放的小花,竟有一个深具东方色彩的名字,真是让我喜出望外!
再看眼前这位老妇人,少说也有六十开外的年纪,脸上深深的皱褶预告着她青春已逝的光景。可她的面色那样开朗,笑容里藏着无限恩慈与体贴,瘦小的身躯站在花丛中,那样坚忍,庄重。我心念一动,对她说:“让我也为你拍一张照好吗?”
她递过照相机,深怀感谢地笑了。
以后的一些时日,那一大片蓬勃盛开的黑眼睛的苏珊,连同那位充满智慧的老妇人的脸,不时出现在我的脑海中。我感谢造物主的恩惠,总是将来自上天的启示,适时地扣击我的心弦,让我对自己的生命做出调整,让生活展现得更加完全。我无法拒绝这份美意,只有心存无限感念,用一颗敬虔的心,去领受上天的恩典。
哦,谢谢你,黑眼睛的苏珊!
作者毕业于上海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曾任南京《雨花》杂志社编辑,现居美国奥克拉荷马州橡树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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