剃刀下的惊醒

 

在我周围不是刚有两个人,夜间蒙着被子,用刮胡子刀割断自己的动脉,流尽鲜血而毙命吗?

 

 

 

文/福 堂

 

 

 

 地下工作者

 

回顾我的一生,几次经受苦难,当时似乎要被压碎。是上帝领我走出死荫的幽谷,回到青翠的草地上,再度成为他牧养的羊。

我已步入耄耋之年。我出生一月时,父母就抱我受洗,表示将我奉献给主。当宋尚节博士在国内开始奋兴布道之时,我才十二岁,但我场场参加听道,还在同学中组织布道队,上街发单张。十七岁我即正式受洗进入教会。中学时代还在校带领过查经班。

我进大学时正值抗战时期,外有强敌,内有政府腐败无能,贪婪横行,贫富悬殊。基于青年人的爱国热忱,求变心切,我毅然投入共产党阵营,参加地下工作。

抗战胜利后,内战不息,我深信只有暴力革命才能救中国,成了一个狂热的马列主义者。当时战火烧遍全国,许多人纷纷逃难,而我却是哪里还没有“解放”,我就奉党的命令到哪里工作。直到国民党政府对我发了逮捕令,我才辗转跑到解放区。

在这个时期,我的思想起了很大变化,变得对神半信半疑,最后完全不相信神。我并且为自己找出许多理论根据,来否定神的存在。对于基督教所倡导的爱,认为是空中楼阁,是难以实现的梦想。

我看到共产党获胜后,走完全相反的一条路线,用强力及屠杀对付罪恶,妓女被解放了,地痞流氓、盗贼抓到便杀,一夕之间,似乎罪恶都清除了。暴力可以改变人心、改造人性,何必依赖宗教信仰?而基督教要依靠神的力量,倚靠爱心,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改变中国?

人本性自始至终都想走自己的道路,表现出要与“天公试比高”的心态。“依靠自己的力量”,这句话至今还是“党”教导青年的格言。我当时既然十分信服这句话,心中怎能再容得下“神”?

殊不知,当人们喊着“无神”的时候,却逐渐制造出一个伪神,发着“一句顶一万句”的“最高指示”。

 

 

刀下的醒悟

 

文革开始了,一切都来得那么突然,火很快就烧到我身上来。一夜之间,我成了牛鬼蛇神,并从反动学术权威、走资派、钻进党内的阶级异己分子,一步步成为“国民党派遣的特务”、“现行反革命份子”。根据所罗列的罪状,任何一条都够枪毙。

住进了“牛棚”后,拳打脚踢,半夜提牢,成为家常便饭。肉体的伤痛尚能忍受,最难承受的是精神上的折磨。那些用尽侮辱言词来斗我,罗列各种罪名迫我承认的,却是我平时工作中所最关心、爱护且重用的人。他们指控我用走资派拉拢的手段,腐蚀他们的革命意志,要坚决与我斗争到底,用所谓车轮战的方法,长时间审问,不让我睡觉,使我的精神完全崩溃。

我整个人被压垮了。至此,信念彻底动摇了。我不是认为靠马列主义与暴力革命可以改变人性吗?为什么人类最自私、最丑陋、最险恶的本性,却在此暴露得最明显?

当时我可抉择的道路只有两条:一是忍受这一切,一是离开这一切。前者对我来说,是难以办到的,“士可杀,不可辱”,何况我已看穿了这险恶的世道。第二条路却是可行的。当一个人被迫得走投无路时,手中剩下的唯一权力,就是结束自己的生命。在我周围不是刚有两个人,夜间蒙着被子,用刮胡子刀割断自己的动脉,流尽鲜血而毙命吗?

就在我筹划使用我手中最后这点权力时,突然有首小时候常唱的圣诗,闪过我的脑海:

“我们是否软弱多愁,千斤重担压肩头?主仍做我避难处所,奔向耶稣座前求。”

又一节:

“你若真逢友叛亲离,可向耶稣座前求,到他怀中他必保护,有他安慰便无忧。”

我真已到了山穷水尽、走投无路、千斤重担压肩头、友叛亲离的境地了。若我现在到耶稣座前求,主还能赦免我背离他的罪过吗?另一首圣诗立即涌上我的心头:

“归家吧!归家吧!不要再流浪,慈爱天父伸开双手,盼望你回家。

“昔在今在直到永远,耶稣不改变。天地万物都要改变,耶稣不改变。”

早年我在宋尚节博士奋兴会时唱的诗歌,一首首地闪过脑际。我开始泪流满面,默默地祷告:“主啊!我背叛了你,实在愧对你面。不配作你的儿女,我愿一生做你的雇工,求主收留我。”

顿时,我的心觉得异常宁静。此后的一连串批斗,对我已无所谓了。那震天动地叫骂声,似乎一句也听不见,正如《诗篇》23篇所说:“我虽然行过死荫的幽谷,也不怕遭害,因为你与我同在……”

就这样主把我从苦难中拯救出来,从死亡边缘把我拉回来,使我亲身感受到“试炼得恩赐,危难有依赖,无限的体谅、无尽的爱”,深深体验到慈父接纳我这浪子的大爱。

 

 

再见三十年

 

但是在那种环境里,没有圣经,没有教会,没有机会听福音,更不能高唱感恩的诗歌。我只能默默地祷告,我的心灵虽然回到主怀,但却不敢公开宣称耶稣是我的救主。

文革结束后,我又肩负起沉重的工作担子,使我陷入一种完全矛盾的精神境界。内心有主,但是表面上还得扮演一个无神论者。浪子虽然回到父家,还是个两面派。

八十年代初,哥哥嫂嫂回大陆探亲。我们在北京见面,恰逢主日,我陪他俩一同到教会崇拜。当琴声奏出圣乐时,我的眼泪一串串地掉下来。一个半小时的崇拜过程,我都在流泪,几乎要放声痛哭。许多人回头看我,我却无论如何也止不住开了闸的泪水。三十多年了,我没有听到过圣诗,没听过赞美的歌声啊。

我内心一面恳切悔罪,一面充满喜乐感恩的温情。最后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这泪水是悲还是喜?是悔罪还是感恩?真所谓悲喜交加。自那时起,我才有了一本圣经,能在夜深人静时查经灵修。

九十年代退休后赴美国探亲,始能安心地参加每主日的聚会。回大陆后,也找到了家庭教会,得以享受较正常的基督徒生活。

正如耶稣关于撒种的比喻,我一生反覆多变。初时神撒下种子原是在一块良田上,故曾生根发芽,但魔鬼来了,把幼苗连根拔除。其后历经苦难,主藉环境管教我,第二次撒下种子,但我心田里还满有杂草。虽也发出嫩芽,但纷扰的世界占了培养嫩芽的心田,纵使那嫩芽没有完全枯萎,却开不了花。至终,是神再一次替我拔除了杂草、荆棘,使我的生命始得成长。

所以,我体会到苦难往往是出于主的管教,是主挽救人类的另一方法。主藉着苦难叫信徒学习更信靠他,倚赖他。也藉着苦难,叫迷失了的羊记起它曾经在好牧人带领看顾下,过着何等安全宁静的生活。正如《希伯来书》12:10-11所说:“上帝的管教是为了我们的好处,要使我们有份于他的圣洁……”又说:“那些因受管教而经历过锻炼的人能结出平安的果子,过着诚实生活。”

“他虽然是上帝的儿子,仍然从他所受的苦难学习顺服。”(《来》5:8)耶稣尚且要经受苦难以学习顺服,我们更要以赞美和感恩,来接受加在我们身上的重担和苦难。使我们能在苦难中得到锻炼,生命得到提高。我们不要一遇到苦难就埋怨,因为神允诺在苦难中,赐我们力量承担,他不会让我们承受那担当不起的苦难。因为主说:“我的轭是容易负的;我的担子是轻省的。”(《太》11:30)

这是我从一生所受的苦难,体味出的。

 

注:本文所引经节,均采用圣经《现代中文译本》

 

作者来自中国大陆,现住美国德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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