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许多东西,就像野花的美丽,人情的温馨,天父的细语,是我们在风驰电掣的生活方式中,轻易错失却浑然不察的。
文/杨天道
又到了星期五
美国人总爱说“Thank God it’s Friday”(感谢神又到了星期五),谐谑之际流露出些许苦衷与无奈。大概海内外的华人工薪族,也会心有戚戚焉。华人历来以勤劳著称,更笃信爱迪生的忠告:成功是百分之一的天才加上百分之九十九的勤奋。我们比从前的人赚得更多,拥有更多,便捷更多,但我们似乎更渴望休息,就像饥饿的人渴想食物。
正如一位当代作家评论的,我们现今生活中的兴奋,恐怕前人只有在战争中才能体会得到。我们步履加快,车速飙升,心率提高,感到越来越忙碌。不管是出于欲望还是需要,出于选择还是机会,我们都在工作中投入过多的时间。人们有意无意地夸耀自己的忙碌,却几乎耻于谈论休闲。作家韩赛尔(Tim Hansel),干脆将他的书命名为《休息时,我问心有愧》(When I Relax I Feel Guilty)。
终日汲汲于事的后果自不待言。近代文明的批判者梭罗早就慨叹道,繁忙的现代人除了变作机器,没有时间做别的。
今天的基督徒,不仅如此,还要加上各种聚会、教会的服事、为福音作见证……实在无法心安理得地享受休闲了。
教会传统几乎无例外地鼓励勤勉。伟大的传道人威特腓(George Whitefield),就对建议他休息的人说,在永恒的这一边,没有嬉戏的时间。现代教会须臾难离平信徒的贡献,所以多数牧者对休闲的题目讳莫如深。其实圣经不但教导休闲的原则,也给我们提供休闲的范例:
圣经中的享受
圣经开篇记录神的创造之工,于细微处揭示出饶有意味的模式。在一日复一日的创造中,圣经一再宣称,“神看着是好的”、“神看着一切所造的都甚好”。这是上帝在工作之后的感受,是审美的愉悦和满足。
最引人瞩目的,是六日的创造结束后,“神赐福给第七日,定为圣日。因为在这日神歇了他一切创造的工,安息了。”(《创世记》2:3)神至此为我们建立了工作与休息的区分。
神将第七日分别为圣,使时间具备神圣的因素。我们可以推论,神的休息不是无所事事的空寂,而是满有喜乐和庆祝。同样,人的休息也应该是放下占据我们心灵的工作,从制造、获取和消费的生态中解放出来,转而享受和庆祝神在我们生命中已经成就的事。
圣经肯定人对快乐的享受。《传道书》11:7-8说:“光本是佳美的,眼见日光也是可悦的。人活多年,就当快乐多年。”《诗篇》37:4也吩咐我们:“要以耶和华为乐。”
从神而来的享受,是弥漫在圣经字里行间的情绪。在神的创造中,也不难发现他为人提供快乐的意图。例如在(《创世记》2:9)中,“耶和华神使各样的树从地里长出来,可以悦人的眼目,其上的果子好作食物”。这里暗示人生活的理想环境,既是功能性的,又是审美性的。
上帝大可使用划一的颜色,运用相同的细节,实在不必造出那么琳琅满目的万千种形态。然而当我们俯仰天地,便会明白神的工作并非为功利之目的,神的创造无法以产量和效率来评价,而须用智慧和佳美来形容。
同样,上帝不希望人的生命只有功利的追求,而是要在他的世界中发现值得我们享受的事。在这种意义上,休闲是我们与神的工作保持新鲜接触的积极途径。
安息日作为神对人的诫命,颁布在以色列人出埃及之后。它代表神拯救工作的完成,神的百姓在身体、心灵上获得释放与自由。
神的拯救带来安息,而忘记安息,便是忘记神的恩惠。这就是为何在旧约先知书中,我们可以看到违抗安息日带来诸多谴责和后遗症。
在十诫中,神不厌其详地说明安息日的规范和缘由。他让人知道,工作和休息都不是终极的,它们只有在交替之中获得完整的意义(《出埃及记》20:8-11)。神不仅理解人需要休息,并且愿意人得到他拥有的休息。
除了安息日之外,旧约圣经也规定了一些其他的日子,是不可以劳碌的。例如《民数记》28章明示,在逾越节的第一日、第七日和五旬节的圣会,“什么劳碌的工都不可作”。《利未记》25章更规定,每六年之后要停止耕耘,称为安息年。七个安息年之后的所谓禧年,亦有不可耕种收割的命令。凡此种种,都赋予人合法的休息权利。
应当如何度过
安息日(在今天的情境下不妨引申为星期日),应当如何度过?圣经耐人寻味地保持沉默。《以西结书》46:3提到,在这日应该敬拜神。但除此之外,还可以安排哪些节目?以色列的传统强调喜乐和欢庆,拉比则鼓励人们在家中享受最好的饮食。
不论如何,神设立的安息,是要我们更新、满足和轻省。更重要的是,安息日提醒我们始祖曾有过的乐园时光、人与神没有隔绝的境界。
安息日也让我们有可能并敢于期望更多,即不论人生有多少不如意,我们的环境看起来多么黯淡绝望,耶和华会领我们到可安歇的水边,享受生命的优美。在新约《希伯来书》4:9-10中,我们读到那将来的安息:“必另有一安息日的安息,为神的子民存留。因为那进入安息的,乃是歇了自己的工,正如神歇了他的工一样。”
休息的观念如此深刻地贯穿在旧约圣经中,我们难免惊诧于身为神子的耶稣在其独特生涯中,屡屡挑战、甚至颠覆人们对安息日的敬畏。
耶稣回应犹太人对他在安息日工作的质问说:“我父做事直到如今,我也做事。”(《约翰福音》5:17)
耶稣留给人的,正是这种仆仆风尘、废寝忘食的印象。我们实在想像不到,他会在工作最忙碌的一刻,对门徒说:“你们来同我暗暗的到旷野地方去歇一歇。”(《马可福音》6:31)我们无从得知耶稣的休息方式,除了福音书记录的他常常独自退到旷野。
耶稣喜欢大自然,是不是因为它蕴涵了属天启示?在《马太福音》6:25-34,耶稣以天上的飞鸟和野地中的百合花为例,劝诫人们不必为衣食忧虑。他留意到飞鸟的闲适,也懂得欣赏野花的娇美。停止为日常生活的需要忧虑的人,才能够体会飞鸟与野花的自由。
这正是休闲的本质。上帝命令的休息,并不是为满足我们功利的需要,不是为提升我们工作的效率,也不是奖励我们的辛勤工作。休闲不具备可以评估的价值,就像耶稣所说的“更丰盛的生命”(《约翰福音》10:10),无法用人世的指标来测定一样。有许多东西,就像野花的美丽,人情的温馨,天父的细语,是我们在风驰电掣的生活方式中,轻易错失却浑然不察的。
我猜想耶稣的休闲,似乎与教会生活中的“退修”相近。那是从过度喧嚣的社会中撤退,经历内在的休整。从耶稣会的创始者依纳爵(Ignatius Royola)开始,无数的属灵伟人深深懂得独处的价值。从这一角度,基督徒的休闲不应该是寻找热闹,反而是享受静谧。内心的潮声退隐之后,书本、音乐、旅行、运动等等,都可以成为有益的休闲方式。
做到无愧无憾
与其说休闲的实质是“放松”,毋宁说是“改变”:心情的改变,注意力的改变,人生态度的改变……经由这些改变,我们进入上帝最初的心意。在真正的休闲中,我们体会神圣的瞬间,“holiday”成为“holy day”。而当我们无法在休闲中找到属灵的意义,它充其量只能将我们恢复到可以继续工作的状态。
身为基督徒,我们是否必须在敬拜与休闲之间,在出席教会崇拜与观看球赛,在祷告与逛商场之间作出选择?这是令许多信徒挣扎的问题。大概我们困惑的原因,是从未明白敬拜与休闲的相通之处,在于暂时停止人生的追逐和活跃,发现生命的自由。
敬拜是休闲的基础,因为惟有一个人完全意识到他在基督里的自由、从罪带来的恐惧和内疚中得释放的自由、成为新造的人之后的自由,方才可以经历到休闲的真义。
亦有基督徒担心休闲夺去我们更多敬拜神的时间,殊不知圣经对时间的看法,同我们当代的观念大相径庭。《以弗所书》5:16劝诫我们要爱惜光阴,并非是由于人生苦短,而是因为时间连同生命中的一切,都是神的礼物,只有善加利用,才符合神的旨意。
休闲不是自由活动的时间,而是对时间的严肃使用。正如耶稣的人生并非从未间断地传福音与祷告,我们的生命也是工作与休息的整合。
圣经并没有为基督徒推荐休闲的方式,但是显然,神不会希望人们在空闲的时间里无聊厌倦,或者投入千奇百怪却又无益的消遣娱乐。
也许我们可以应用《腓立比书》4:8的原则:“凡是真实的、可敬的、公义的、清洁的、可爱的、有美名的,若有什么德行,若有什么称赞,这些事你们都要思念。”
假如休闲不是工作之余的调剂,或是枯燥生涯中可有可无的点缀,而是神创造的秩序之一部分,每个教会和基督徒就应该思考,何为合神心意的休闲。因为与我们在地上的任何活动一样,休闲也是道德的选择,同样要接受上帝的审判。
让我们在经历神的同时,享受无愧亦无憾的休闲。
作者来自中国,现居芝加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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