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有源头活水来──鲁益士与《纳尼亚传奇》

没有任何生物能抵挡女巫,他们真正的盼望,全在久违了的狮王阿斯兰身上……

 

 

文╱黄瑞怡

 

 

 

2005年岁末,从飘雪的缅因州,到阳光普照的加州,全美上万家戏院同时为鲁益士(C. S. Lewis)名著改编的电影《纳尼亚传奇:狮子、女巫和衣橱》,拉开序幕。许多家庭的老、中、青三代,在周末共享视觉与心灵的盛宴;许多学校招待学生看这部电影;橙县马鞍山教会甚至一举买下二万张预售票。

这部在学校、家庭、文化界、娱乐界,与信仰圈子内,都引起流行风潮的电影,在故事情节上比原着更紧凑刺激,在影音特效上也比英国公共电视旧版影集更加绚丽。

片头德军轰炸英国首都伦敦,为整个故事添上写实的浓厚色彩,又与片尾纳尼亚平野上正邪大战互为呼应。

总的来说,编导忠实地传达了原着的精神,使整部电影能未流于特效杂烩,或纯粹感官刺激娱乐;华丽包装开启后也不至空洞无物。换句话说,纳尼亚电影若能感动人心,是因它再现了纳尼亚故事的信息。而纳尼亚故事之所以能历久不衰,却是因作者鲁益士被改变过的生命。

 

 

鲁益士与《纳尼亚》

 

二十世纪中叶,年过半百,依然单身,执教于牛津大学英国文学系的鲁益士,不仅在学术界备受注目,在校园中广受学生爱戴,在校外更是著名的作家与演说者。二战期间,他为英国公共广播BBC制作的系列节目,极为轰动;而他的科幻小说、寓言、护教文集……也有广大的读者群。无论在当时或50年后的今日,鲁益士都被尊为一流的中古文学学者,和基督教护教学家。他的逻辑思辨、细密观察,与优雅文笔,少有出其右者。

这样一个在学术思想圈浸淫,天天与成人对话的学者,却在1950年出版了一本儿童奇幻故事《狮子、女巫和衣橱》(The Lion, the Witch, and the Wardrobe),之后又欲罢不能写了六本,统称为《纳尼亚传奇》(The Chronicles of Narnia,以下简称《纳尼亚》)。

许多鲁益士当代的人,或后世熟悉他其它作品的读者,都免不了要好奇地探问,为什么鲁益士会写出纳尼亚系列?最简单的答案,或许是他逝去的童年、不减的童心、与圣灵的光照。

1898年,鲁益士出生于北爱尔兰首都,一个港湾城市,贝尔法斯特(Belfast)。身为执业律师的父亲,情绪经常起伏不定,且暴躁易怒,因此聪慧愉悦的母亲成了他与唯一的兄弟华伦(Warren)温情的依靠。

鲁益士6岁时,他们迁入别名小里(Little Lea)的新建宅院。这栋有曲折走廊,数不清房间的大屋里,处处是书。

鲁益士和他的父母一样,嗜书如命,尤其深爱中古传奇与欧陆神话。他与哥哥最爱徜徉在阁楼角落,连写带演的编织Boxen王国的奇幻故事。

幼年的鲁益士已展现丰沛的想像力。约莫十来岁时,他看到一副心灵图画:在冰天雪地中,一只半人半羊兽,一手拿着包裹,一手撑着雨伞。当年的他不能预见,近40年后,这个种子竟会开花结果,成为《狮子、女巫和衣橱》中令人难忘的片段。

从童年到中年,鲁益士经历了许多改变。9岁时,母亲癌症遽逝,他无忧无虑的童年划下了永久的休止符。父亲丧妻,悲痛无法自拔,将鲁益士兄弟送至严苛的寄宿学校。求学过程中,他渐渐离开信仰。

18岁以优异成绩考进牛津,旋即加入一战,目睹人命如虫蚁。自己重伤退伍,返回牛津完成学业。毕业后攀爬学术阶梯与信仰天梯,终在30岁时重回天父怀抱……。

在这曲曲折折的路途上,他藉着思考、阅读、写作,与神对话,与自己对话,与他人对话。他从未失落的,是其童真眼光与赤子心肠(尽管绝大多数人看不到他这一面)。

二战中,英国首都伦敦遭到德军猛烈轰炸,许多家庭将孩子疏散到附近乡间。鲁益士在牛津郊区的家里,也陆续来了避难孩童。多年以来,鲁益士始终保持对奇幻文体的高度兴趣,也常常重读经典儿童故事。但与有血有肉的孩子实际接触后,他起意为他们写作。

书稿起头未完,战争便已结束。孩子回到父母身边,他也将故事暂时搁置。直到1949年前后,他频频梦见百兽之王,而狮子竟奇妙地进入他停滞的奇幻故事中──“让故事有了重心,一切都活起来了”。

当鲁益士在创作《纳尼亚》的过程中初见曙光时,兴奋地与知交──《魔戒传奇三部曲》的作者托尔金(JRR Tolkien)分享。他们二人同属“牛津淡墨社”。社团成员在学术、文章上皆是一时之选,且多为基督徒。他们每周聚会,谈论信仰人生,切磋笔墨。(鲁益士回归基督信仰,便与淡墨社有密切关系)

早先,托尔金大胆尝试《魔戒》写作时,鲁益士曾经一路喝采支持;想当然,鲁益士重访《纳尼亚》,也冀望托氏鼓励。料不到托氏却无法忍受鲁益士笔下,孩子进出现实与想像世界的自由,以及各地精灵神怪,同时在纳尼亚地界出没(托尔金理想中的奇幻故事,要遵守严谨的游戏规则,不容许随兴)。

没有好友打气,没有任何类似作品撑腰,鲁益士写作《纳尼亚》系列,无疑是孤独且冒险的。但他却有强烈信念,这是个好故事,非说不可。首部作品《狮子、女巫和衣橱》完稿后,出版商曾犹豫再三,深恐鲁益士多年建立的严肃思想形像,会给这本“童书”打乱了。

事实证明,《纳尼亚》确实是好故事:50年来不曾绝版,不断创造长销奇迹;50年后首度改编成院线电影,也兴起叫好叫座的热潮。这不仅反证了鲁益士对儿童文学的定义:“我认为,一本童书如果仅仅能吸引儿童,就算不上一流童书”,也让人深思,纳尼亚世界背后,真正的魔力从何而来?

 

 

《狮子、女巫和衣橱》与基督信仰

 

受限于篇幅,以下讨论无法涵盖《纳尼亚传奇》,全套共七本的全貌,仅针对《狮子、女巫和衣橱》与基督信仰,作初步探讨。

 

 

一、故事大要

 

二战中,彼得、苏珊、艾德蒙、露西四兄妹从伦敦避难乡间,寄宿在一位独身老教授家中。露西无意中发现,一个孤伶伶立在角落的木衣橱,却是通往奇幻世界“纳尼亚”之门。

四兄妹进入纳尼亚,发现大地在邪恶女巫管辖下,冰雪封闭,圣诞迟迟不来,而他们竟是传说中将为纳尼亚带来和平的二王二后。但没有任何生物能抵挡女巫,他们真正的盼望,全在久违了的狮王阿斯兰身上……糟的是艾德蒙背叛手足,投靠女巫,要解救他脱离魔手的代价,超过每个人的想像。

 

 

 二、人物象征

 

* 女巫──邪恶的化身。她外表极其美丽,有能力,善权谋,统领万马千军。在她的恶势力下,纳尼亚百年冰雪,善良生物一个个变为石像。女巫的力量是死亡、冻结、黑暗、仇恨的力量。这力量强大起来,甚至使她可以手刃阿斯兰。(但她没有解冻、复活、慈爱之力,当人心转向阳光,千古冰雪也会点滴融解……)

* 阿斯兰──他是帝君之子,是纳尼亚的创造者。他是百分之百的兽、也是百分之百的王。他身上兼具似乎矛盾的属性:大有能力尊严,众皆畏惧;又极其温柔,可以与孩子戏耍。他彰显真爱,是基督信仰中耶稣的表征。

* 艾德蒙──是故事中转变最大的角色。他从起初暴躁多疑,到因为贪求权力与美食,一步步陷入女巫的圈套,掉入罪恶的渊薮,成为她的奴隶,抽身不得。末后却因阿斯兰牺牲的爱,有了新生命,重修兄妹关系,在大战中迎面痛击女巫权杖。

* 露西──是第一个发现纳尼亚世界的孩子。虽然年纪最小,她的好奇率真、“虽千万人吾往矣”的信心,却使她成为旁人的引路者。对阿斯兰的心特别敏锐,能查人所不察,并勇敢回应。

 

 

三、故事精神

 

此故事的精神,与鲁益士生命的终极关怀──对神圣的渴慕,对道德选择的执着,是不可分的。

 

 

渴望

 

追究鲁益士心灵深处,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对不可名状真实的渴慕。如同他的自传《惊喜之旅》中常被引用的一段话:“我生命的本源无它,那是一种不满足的渴望,而这种渴望本身,比其他任何令人满意之事都更加叫人渴想。我称之为喜乐……也可称它是一种特殊型态的不悦或忧伤……任何形式的喜乐都撩人思绪。它绝非拥有,而是一种渴望,渴望过往已久、遥不可及,或即将来临之事。”

这种渴慕的概念,在鲁益士的重要著作中时常可见。《狮子、女巫和衣橱》故事里,渴慕“过往已久,遥不可及,或即将来临之事”的具体表征,就是纳尼亚众生对阿斯兰过往事绩的传诵,和对他将重临纳尼亚的切盼。

当彼得等人倾听水獭描述阿斯兰时,鲁益士如此说:“一提起阿斯兰的名字,每个孩子的内心就感觉到有某样东西在跃动……彼得感到勇气百倍,苏珊感觉像是有一阵令人馋涎欲滴的香味,又像是悠扬轻快的乐声从身旁飘过。而露西的感觉你也曾有过,就像是一早醒来,想起今天正是周末或暑假的开始一般。”这种不可名状、却牵扯人心最深处的渴望,最后将孩子带到阿斯兰面前。

 

 

选择

 

在信仰上,鲁益士走过疏离、否认、回归、护教的曲折道路;在生活中,他参加过第一次世界大战,经历同袍之死,自己侥幸存活;他曾经长年无怨无悔地照料阵亡好友的母亲;而在职场上,他因坚持信仰,并发表一系列护教言论,以致于备受排挤而迟迟升不上牛津讲座席位……可以说鲁益士对人生选择的多样面貌,和选择带来的各色果实,一点也不陌生。

《狮子、女巫和衣橱》的主要角色,各有各的道德选择。汤姆士要选择是否将露西交给女巫;艾德蒙要选择追随哪边;彼得兄妹要选择继续前进纳尼亚,还是回到现实世界;阿斯兰要选择是否舍命救艾德蒙……每个选择都很艰难,都激发读者的深思。

鲁益士活着时已累积了众多头衔:英国文学教授、基督教护教作家、小说家、诗人、儿童文学作者、演说家、广播评论者……但他一生认定最重要的身分只有一个:基督耶稣的跟随者。

鲁益士死后半世纪,其影响力在世界各地有增无减──作品总销量逾二亿册,九○年代迄今,《纳尼亚传奇》的销售额,年年超过一百五十万册。

对他作品的畅销,鲁益士会有什么看法呢?如学者多尔谐所言:“当鲁益士的想像力和心灵被基督改变时,圣灵就启示了他……鲁益士拥有不寻常的天赋。他了解故事的力量,也明了当我们进入故事时,就等于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不仅如此,我们也会对那个故事产生共鸣。鲁益士正是引导我们,来到那最伟大的故事之前。”(注1)或者,如鲁益士自己诠释《纳尼亚》的创作:“在我起了头之后,阿斯兰就负责写余下的部分。”

鲁益士从来不刻意说教,但他也绝不隐瞒信仰。如他自己所言,当信仰已是你生活的精髓,当基督成为你生命的真实时,无论你做什么、说什么、写什么,自然会有上头来的光照。

《纳尼亚传奇》是他中年以后,从生命底层信仰深处的自然流露:如同艾德蒙,他也曾经过人心黑暗荒原,伏在女巫权杖下,渴望权能,和怎么吃也吃不够的享乐软糖(Turkish Delight);如同彼得,他也曾勇敢承认自己的软弱与错误,在善恶正邪的激烈交战中,虽知自己有限,却不退后;如同苏珊,她对美的事物心存喜悦,又对人的需要,保持敏感;如同露西,她使终保持赤子心肠,无论顺境逆境,坚持跟随阿斯兰。鲁益士的生命,经历了阿斯兰的来到。百年严冬退却,大地冬去春来,生机无限。他心头的冰寒冷酷,也化为滋润灵魂的点滴活泉。

不论你我认不认识永恒,如何命名完全,谁能否认我们心灵深处那无以名之,对生命神圣本质的渴慕?愿此渴慕,最终把我们带到,那将渴慕放在我们里头的那位面前。

 

注:

  1. 《鲁益士的奇幻世界》页83。台北:雅歌,2003。

 

 

作者来自台湾,为俄亥俄州大学语文教育博士,主修儿童少年文学。现居洛杉矶。

 

《“为有源头活水来──鲁益士与《纳尼亚传奇》”》 有 1 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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