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当当
这个小人儿顽固地拨动我的知觉,使得我对美好的事物心怀期待。
女工
16岁那年,冬天的一个上午,我拎着被褥,坐着汽车,心中很是欢快。
我要去的地方,是远郊的一个工厂。汽车颠簸着行进,绕过一座座山,工厂遥遥在望。那就是我的未来了,它让我充满希望:我当工人了,自由生活了,我能挣钱了。
在这之前我在哪里呢?我这样简单地描述吧:小学5年,我上过4所学校,在两个不同的城市。然后,又分别在3个城市的3所中学念完了初中。我不停地转学。下一个学校在哪里,取决于下一个抚养我的家庭(他们都是我的亲戚)在哪里。
显然,我没有受过良好的家庭教育,这成了我一生的硬伤。在整个漂泊不定的少年时代,我记得我总是在撒谎。我对谁都撒谎,对谁都敢撒谎。我不清楚我每天撒谎的原因是什么。
不仅如此,我还经常偷大人的钱。还有,记忆中我一直很脏,头发、指甲、牙齿、膝盖……比别的同学脏很多。
现在好了,挣了工资,我要给自己织好看的毛衣,我再也不用肥皂洗头了,我要买带香味的洗发精。
嗅着想像中的洗发精的香气,我走进工厂,穿上劳保服,成为了一名生产导火索的女工。
16岁的女工很有想像力:将来有一天,我一定要在银行里存够一万块钱,我还会有一个家,过幸福生活。到那时,我就像大卫.科波菲尔一样,写一本书回忆童年生活。
螺旋
现在,20年过去了,我已经是中年模样,但是,我仍然没有一万块钱,没有家,当然,我也没过上幸福生活,更没有写出一本书。
在这过往的20年里,我求学、求生存、结婚、离婚、抚养女儿、拼命地工作,辗转几个城市,备受劳顿之苦和情感伤害。
我拼命地拔高自己,我以为社会地位的提升,能使我得到享受。然而,仿佛把每一个日夜都交给了慌乱和忧虑,我发现,我的生活就是我给自己画的一个螺旋状的圈,我小心地一圈一圈踩着走,却始终走在黯淡和迷惘的环上。我还发现,我的心渐渐地失去了温度,亲情、爱情、友情在我的心里都不能存活。
20年时间我究竟做了什么,似乎已不值得去回忆。算计和被算计;欺骗和被欺骗;伤人和自伤;自我的膨胀和狂妄,有时扭曲,有时自闭。
曾经一段时间,我酗酒、赌博,用欺骗和违法的手段去赚钱。即便是这样,我也往往摆出一副姿态。因为我看不清自己的本来模样,我也不清楚我到这个世界上是来做什么的,有时我甚至认为,活着真是错误而多余。
我对那些爱我的和我爱的人说:你们看到的我,不是真正的我。
但真正的我在哪里呢?我并不知道。
在我的心里,一直有一个小人儿,她代表着良善、友爱、洁净、深情,她拥有灿烂的笑容和鲜活的生命,她常常在我睡着的时候蹦出来。我怎么也抓不住她,尽管我清楚地听到了她的声音。
这个小人儿顽固地拨动我的知觉,使得我对美好的事物心怀期待。有没有一种方法,像蜕皮一样蜕掉那些紧紧包裹着我的身、我的心、我的脑袋的一层又一层的硬壳呢?好让那个小人儿有空间显现、长大?
眼睛
有人给了我一个肯定的答案:“打开你的心门,让上帝进来。”
说这话的人还告诉我:“把你自己交付给神吧,他会为你解决所有的难题,代你担起你的重负。一旦接受了他、亲近他,他一定会给你一个新的生命。”
我从这个只有一面之交的朋友眼里,读到了某种东西,并且被这种东西征服。我跟着她走进了教堂。
我在教堂里所感受到的,难以用文字来表达。
那个上午我不住地淌眼泪,仿佛要把从前所经历的一切一切,都倾倒干净。
我听不懂牧师在讲什么,也不明白人们在唱什么,但我在突然间有了奇妙的发现:原来生命可以这么安全!
就这样,我被一种温暖的力量托住了。我知道了,有一个叫做教堂的地方,能够把苦难消融;有一位独一真神,会看顾我的未来,并且用无限的慈爱饶恕我、洁净我。
原来,在神的眼里,我是珍贵的、值得疼爱的,我的生命可以得到澄清,我的生活可以变得轻省,我的未来可以得到保护。
我是在什么时候认识神的呢?坦率的说,是在无奈的时候,是在被绝望侵蚀的时候,是在生活没有出路的时候。
孤灯
到现在我信主有三年,然而,这一路并不平坦。
神首先给了我一面镜子,从这面镜子中,我看到了自己的样子:自私、无知、骄傲、冷漠。我看到我其实是瞎子、聋子,孤伶伶在黑暗中冲撞。我再也不要那样了,再也不要。
神的工作细致而准确,我的内心静静地发生着变化。我开始接近友善、谦卑、宽容、坦然。心也渐渐恢复了温度,常常被一些细微的事物感动。面对那些有美德的人们,我充满诚意和恭敬。旧的那个我,被一层一层剥除切割,新的细胞正在滋长,这每每让我感动、让我喜悦。
记得在前年夏天,我为女儿读书的事焦虑奔波。我和她分开一年多了,把她接到身边念书,是我最大的心愿。我跑了好几个学校,托熟人、找关系,想方设法,筋疲力尽却没有结果。我没有足够的钱、没有稳定的工作、没有稳定的住处。
开学的日子临近了,看来我只能放弃。一天深夜,我因为这件事悲伤得不能入睡,这个时候,一个念头冒出来:为什么不求告神呢?我连忙翻身下床,站到阳台上,在一片黑暗和静谧之中,低头祷告。
当我祷告完毕,抬起头来,我惊奇地发现,刚刚还是一片漆黑的对面楼房,亮起了一盏灯,就在我的眼睛正对的方向,在半夜3点,亮了一盏灯,眼泪顿时涌了出来……
我仿佛感受到神应允了我,我和我的女儿一定能如愿以偿。
孱弱
此刻,女儿正安睡在我的身边,她健康、聪明、活泼,无忧无虑地享用着神的恩典,正如我所期望的那样。
我羡慕我的女儿,孩童的纯真使得她和神亲密无间。我却是顽劣的、妄自尊大的,我现在还是一半信神、一半信自己。我愿意、我想要把自己完全交付给神,我想做到、却没有做到。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总是在身体言行上不能自已。我得到了一把钥匙,我也知道这把钥匙就是开这把锁,可我却没能打开。
与那个顽劣的自我进行艰苦争战,我体尝到火烧般的痛楚和煎熬。现实的压力、环境的窘迫、劳作的疾苦,又统治了我的身心。
我承认我是愚昧的。因为我想不明白,我都信靠神了,为什么还这么难过呢?为什么我的境遇得不到改善?为什么我总是这么辛苦又心酸?为什么我得不到我想要的?为什么我的计划都泡了汤?为什么我总要面对误解、欺哄、甚至歧视?为什么我的诚实、坦荡、谦卑,显得这么孱弱?……
我不能不懂装懂。对这些问题,我不能理解。也许我就是带着功利和投机的心理去信上帝的,可我挣不脱、逃不掉它们。我虚弱极了,即便前面真有一个流着奶和蜜的地方,恐怕我也无力到达了。
疑寨
就这样,我离神越来越远了。圣经就在我的床头,却布满了灰尘。我不再去参加聚会,也很少祷告,我给了自己很多理由。我又重新踩在了自己画的那个圈上,并且比从前更为麻木。
直到有一天清晨。
那是去年12月的一个周末。女儿突然问我:“妈妈,你说这个世界上有神,可是老师说没有,到底有没有?”我回答她:“有。当然有。等你长大了,读圣经吧,你会明白的。”
女儿一跃而起,从床头拿出圣经,“我读了,读了好多回。”她说。
我感到惊讶,问道:“你什么时候读的呀?我怎么不知道呢?”“你睡懒觉的时候啊。但是我读不懂,我只是认字,妈妈你教我吧。”
我的宝贝女儿啊,7岁年纪就知道要牵着神的手,这真是让我羞愧,让我震动,让我幸福。
像是我睡了一个长长的死沉的觉,而神一直在我的家里、我的身边,未曾离开半步。他不忍让我离散,于是通过我的女儿来向我发出呼唤和警讯,因为他知道,世界上有哪个母亲,会拒绝孩子这样的要求呢?
我对女儿说:“孩子,妈妈现在还不太懂,教不了你,我们一起学习吧。”
我在这个清凉的早晨恍然大悟:原来这段日子,我在“疑寨”中!我向神求告:给我一条路,给我一个方向,帮助我走出“疑寨”吧!
那些我在教会里看到的面孔,浮上眼帘。虽然我很少与他们交流,不了解他们,不知道他们背后的故事,不懂得他们的心情,但是写在他们脸上的笃定、宽广、亲切……深深触动我。
神把基督徒放在人间,就像把星星缀在夜空。我的弟兄姊妹就是我的路标,或许,他们正在等着给我指路哩。去,去认识、去感受、去听、去记录,并且,我要把他们所告诉我的,告诉更多的人。
作者来自中国,长期从事文学理论与文化研究工作,现居加拿大多伦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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